佣人弄错了,原来不是左儿车祸,而是有另外一个人!谁会让她急成、哭成这个样子?
尧天把女儿安置在椅子里,示意宇斯过来。“星云,左儿,你们先休息一下,我们去带热咖啡过来。”
宇斯知道何叔有话要跟他谈。走廊转角头有冷热饮贩卖机,每个人都累了大半夜,确实需要来杯咖啡提提神。
两分钟后他们回来了,也已经弄清楚状况了。
左儿把一切都告诉了尧天,包括小健和她今晚的恶意计谋;尧天不愿意再苟责她,她为着男孩子的出事已经够自责悔恨了。虽则他自己心里也难受得紧,但是脱不了责任,左儿会生出这样的恨意与恶意去伤害星云,他能说自己没有错吗?没有丝毫罪过吗?
左儿捧着咖啡,冰冷的心却没有感染到半分热度。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敢正眼看星云,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左儿惭愧地向星云道歉。
为什么左儿要说对不起?上回不快的事早已过去。星云询问地向宇斯投以不解的眼光。
“我不应该起恶意要伤害你,这是报应,可是却报应在他身上。”左儿愿招认一切,只是说到这里,她又泣不成声。“他叫小健,就是今天晚上袭击你的人,他出了事——都是我、是我的错!”
左儿再也撑不住,扑倒瘫靠在父亲肩上。
星云讶然无言,竟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宇斯的追查电话,他那闪烁其词、不成理由的理由,会那么奇怪。
左儿对她竟怀恨如此,甚至要伤害她——星云凝视着几近崩溃状态的左儿,这是自从她知道和何尧天的真正关系第一次见到她,她是她的另一个妹妹,体内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妹妹,然而星云实在无法谅解她的作法,更别说爱她——你怎么可能爱一个恨不得毁了你的人!
宇斯握着她的手,表示明了她的感受。
“联络上那个男孩的家人了吗?”他问道。
尧天代为回答。“我们刚才打过电话了。”
左儿抬起头,别开脸。“院方找不到他的任何身份证明文件,而他身上只有一张我的照片我私人call机号码,他们先找到我……”她再也说不下去。
现在她最大的盼望就是他能平安、康复起来——只怕那只是奢望!当她看到他躺在血泊里,浑身像破碎了般被推进手术房时,她整个人就像结了冰,一颗心直坠谷底——
???
手术进行了十八个钟头,手术房门上的灯还是亮着,小健的生死未卜,而左儿只能祈祷,持续祈祷,希望上天能保佑他平安无事。
宇斯已经先送星云回去了,但左儿仍不肯走,坚持要等手术完毕得知如果再说,连小睡一下都不肯,就是硬撑着。尧天派佣人送了补品和水果来,她只是摇头,表示毫无胃口。
男孩子的父母来来回回了好多次,他们忧心如焚地轮流等待。对于事故发生的经过他们无心多问,现在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儿子的情况怎样,有没有救回的希望?会糟到什么程度?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已让他们的心都凉了半截。
尧天唯一能做事就是陪着女儿。“左儿,你多少吃点东西,要不然先睡一下,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手术结果还没出来,你就先倒了。”
左儿仍是摇头。“爸,我这次犯了好大好大的错,是不是?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一辈子!”她哭倒在他怀里。
尧天不晓得怎么安慰她才好。“傻孩子,等医生出来再说吧!说不定情况没有那么坏,还是有希望的,我们再看看、再等等看。”
他望着那扇有如宣判生死的门,多希望里面隐藏的是一个奇迹,能拯救许多人的奇迹。
???
当医生沉重地说出手术结果时,林慧芝呆住了!
植物人?她的儿子终生都只能躺在病床上,当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能救回一条命,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十八个钟头里,医师们和死神搏斗,争取一条年轻的生命。他全身有一半以上的骨骼折损断裂,多处血管破裂,大量失血,头部受损最严重,医生们捧着脑壳做着拼拼凑凑最细琐精微的工作——耗尽全力抢救一条尚微弱而仍随时可能断气的生命。
然而这样的结果不是慧芝所能接受的。她不要!她要活蹦乱跳的儿子,会打球、会跑,会在母亲节时捧上自制的火柴小屋送她的乖儿子!她要她的小健!早上他去上学前还说了回来要带她爱吃的蜜饯,怎么会一下子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哭得死去活来,丈夫强忍悲痛搀住她,自己也忍不住泪水纵横。
慧芝像疯了一样,不断哭喊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我儿子来!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哭冲到左儿面前,恨恨地说:“就是你!我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我们家小健,你别想狡赖!就是你啊!他日记上什么不写,写的全是你!”她开始毫无理智地扑打她。“你要他怎样才高兴?死了够不够?够不够?……”
两个大男人一个拉开悲叹的妻子,一个护住自己的女儿。尧天知道自己这一方永远有亏情理,唯有一句:“对不起。”同为人父母,他绝对明白此时对方的心情,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永远无法弥补其万一。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慧芝尖声哭嚷,哀痛欲绝。“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家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健!他还要考大学、要出国留学当博士,你把他还给我!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早该阻止他跟你在一起,早该问清楚你们的事,车是你给他的是不是?你害了他!都是你的错!你还他的命来啊!为什么不是你躺在那里!为什么啊!老天爷,这世界还有天理吗?……”她靠在墙上,已经瘫了。
有天理吗?这种事为什么要轮到他头上?
她的小健!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有最好的资质、最光明的未来,如今都在一起车祸中全毁了,全幻化成泡影了!
不!是在这个女孩子手上化成泡影的!慧芝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
突然一个人跪倒在她面前,那是泪水不停流的左儿。
“伯父、伯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字一句令人听了心碎。她全身战栗,她想呼号,可是却哭不出声音来。
左儿心想:这是怎样的一笔债啊!自己用三辈子偿只怕也还不完。
???
左儿好像做了一个好沉好长的梦,梦中的甬道惨白而无止境,她一直在跑、慌张寻找,被胸口的压力压得好痛,几乎快窒息了——醒来更加疲累。
她终于明白那不是梦,痛苦是真的,小健的悲剧也是真的,她将在梦里梦外一样痛苦悲哀。
左儿梳洗过下了楼,父亲在客厅里等着她去医院。
“可以走了。”她安静地背着双手。
“等一会儿,厨房里在作羹粥,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
“我真的吃不下。”想到全身裹在绷带里、插满导管的小健,她的胃就止不住抽搐,毫无食欲。
“你想陪伴小健,那也是一场长期抗战,你得先照顾好自己,否则若他有知觉,也会为你担心的。”
左儿默允了,她偷偷用力眨掉泪水。从接到出事的电话以来,一向不爱哭的她宛如成了掉泪机器,任何事都能轻易触动她的泪腺。也许是她过去亏欠太多人,老天要她把这十几年来的眼泪一并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