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哭完就没事了。”左儿将面纸揉成一团。
“你如果真当我是朋友,不是就应该让我分享你的快乐,也分担你的一切烦恼吗?也许我没什么用,只会听,实际上帮不了什么忙,但我真的想知道是什么惹你这么难过?你的事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他真诚说道。
左儿迎上他清澄坦白一无遮掩的注视,心里怦然一跳。“我说没什么嘛!”
“算了,既然你不肯说——也许你还没真心拿我当朋友看吧!你从不肯让我打电话到你家找你,又不能写信,也不能常常见面;我想找你的时候,也无从联络起。”他泄气地说。
他的“抱怨”引起她几分不快。“我早说过了,要就照我的规则来玩,否则就拜拜,谁也别想勉强谁……”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忍耐地说。
他是知道所有规则——“她的”规则。他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她有所改变,等她看得见他的付出、他的真心,了解他的盼望。只是左儿似乎少了一根筋,总是少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的意思还真难猜。你有时候真的很烦呢!”左儿耍着性子。
话一出口,她才感到失言,偷偷细察他的脸色;小健似乎没真生气,他从不对她生气的,左儿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这样讲话的,我心情不好,你不要怪我。”她终于透露。
他摇头表示不生气。
“我爸在外面找了新的女人,我当然生气,所以我们——吵了一架。”她吞了口口水。“我爸妈的感情不好是众所皆知的事,他根本不爱我妈,我妈有的只是怨,无止无尽的怨。从我五岁我妈去世以后,我爸始终没再交女朋友,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人……”
“你爸应该也算对你妈情深义重,否则怎么会鳏居十几年,没有任何感情生活?”
“才不是这么回事!”她冷冷地、恨恨地说。“我爸心里另外有人,一个低贱的小舞女,这是我偷听我妈对阿婆哭诉时听来的。一个酒家女,哈!”她鄙夷地讥嘲。
小健不想妄下评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人事是很复杂的。”
“你一定有个幸福健全的家庭,对不对?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左儿望着他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幸福无边,哈!”
他不懂她为何要笑。“我们家是很简单、很朴实,不富有,可是温暖。我爸妈都是正规上班的公务员,我跟妹妹从来没吵过架。我们家真的很平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左儿想起每次接电话那个严谨有礼的女声,那一定是他的妈妈。太过正常健全的家庭总会让她有些畏惧感,也许是自卑感在作崇吧!她自己知道。“的确是幸福无边。”她看看表,叹了口气。“你应该回去复习功课了,你们学校不是每天都排了一堆考试吗?”
小健很讶异,这是她第一回没缠他多留晚点陪她,反而催他回家。如果是体贴,他高兴,然而她的冷漠、保持距离和丧气让他反而挂心。
“我可以再坐一会儿。”
“不要,你走吧!”她推他。“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保证。”
“明天?”
“明天一定打。”她草草允诺,现在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谁管明天呢,她连今晚要在何处度过都还懒得想呢!
第五章
何尧天循址来到小店前,礼貌地询问:
“请问这儿是不是有位晏星云小姐?……”
伟如循声从锅炉前站起,转过身来。
一时,两个人当场有如泥雕石塑般都呆住了!
何尧天忍不住满心激动的叫唤:
“小梅!”
小梅!这个在他记忆深处回荡了廿年的名字终于呼唤出口了!多少年的魂萦梦系,如今相思的人儿重现,反而教他不能置信,恍如在梦中。
一个他以为早已死去多年的人,现在却好端端的站在他眼前,怎不令他又惊又喜呢!
而晏伟如的反应却只是冷冷的转开头,说:“先生,恐怕你认错人了。”
尧天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一步。“我不可能认错人,不可能!我日日夜夜都惦记着你。小梅!你想想,再想想,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健忘,你一定记得我的。”
“何先生,你请回吧!”她安静地掉过头,故意以背对着他。“我们还要做生意,这里不是您这种大人物来的地方。”
她的冷漠教他难过。他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小梅,你明明认得我,为什么还要故意——我是尧天,你总该记得……”
“请不要再叫我小梅,过去那个小梅早就死了。”她淡漠地望着他,第一次没有回避面对他的事实。“曾小梅已经不存在了,我是晏伟如,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这样?我盼了廿年,整整廿年,真料不到……”重聚使他恍如置身梦中。“我早该想到的,是不是?早该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我真迟钝,如果我早点来……”他情不自禁,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却浇了他一头冷水。“你错了,何先生,我们晏家人跟你毫无关系,更不会有任何牵扯,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见面,请你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请不要打扰我们母女的平静。”
伟如不懂,她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恨意和冷漠?这绝非是他所设想的重逢场面啊!“小梅,请你听我说,不管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好说的,过去的已经过去;我只求你不要再出现,不要来干扰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小梅,我等了你廿年,你为什么要这样拒绝我?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
“你却看得到我们是怎么过的,拜你所赐,真是感激不尽啊!”她厉声说道。“何先生,你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请放过我们,不要再来纠缠……”
他抓住她的语病。“我们?难道你指的是还有星云和星苹?”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迅速成形。
伟如全身一颤,戒惫似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星苹?”
“星云提过,她喜欢提起家人。”尧天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有苦涩、有欢喜,百味杂陈。“时间过得真快,竟然一眨眼就廿年了,如果不是偶然认识了星云——她廿岁,廿年,小梅,难道星云她们姐妹是——”他急迫地望着她,毫不放松。
“不是!”晏伟如大叫,终于失去最后一丝自持和镇定。“她们不是你的孩子!她们是我的女儿,我的!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还要出现!我们已经躲得远远,躲了整整廿年,你为什么还不罢休!还不肯放过我们……”她崩溃地瘫在凳子上。
“小梅,你听我说,我从没有……”尧天要去拉她,试图使她冷静。
她却甩开他的手,不愿他来碰触。“你走!我求求你走好吗?”
“小梅,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廿年,你不知道……”
“你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认识你,请你走!你走!走啊……”
他在她歇斯底里的情绪下暂时屈服了,但也只能无言地望着她。
他心里有太多的酸楚,和无限的惆怅。
虽廿年不曾相见,然而面对这个苍白的枯瘦女人,他仍可以确定她是他日夜思念的小梅。
尽管岁月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认得她,一眼就认得她,知道是她。小梅是他今生今世的最爱,他怎可能错认?怎可能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