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霄被她一骂,怔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赤裸着胸膛,身上数处外伤都已包扎好了,不禁微觉赧然。“是姑娘救了在下?”
“废话!你有看到这屋里有别人吗?”玄玉口气虽冲,喂药的动作仍十分轻柔。
狄霄向来不擅与人交际,见她语气不佳,一时竟答不上话来,迟疑了许久才问道:“我出了什么事?”
玄玉停下喂药的动作,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如道你出了什么事?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
狄霄被她问得怔愣住了,仔细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慌,额头不由得冒出涔涔冷汗。
“怎么会呢?”玄玉将碗放到桌子上,回身执起他的手替他把脉,“照理说焚魂炙魄针的毒性应该不会导致失忆才是……”
她的嗓音柔美而圆润,有种令人放心的感觉。狄霄竟奇异地略微定了下心,“我中了毒?”
“嗯。”玄玉仍在思考。
“你会解吗?”
“你以为我现在在干嘛?”她又瞪了他一眼。抄起置于他身侧的辟邪剑,“认不认得这把剑?”
狄霄接过沉重古朴的辟邪剑.觉得相当熟悉,“我见过——”
“这是你们狄家的传家之宝,你当然见过!”玄玉不耐烦地道,“你叫狄霄,记不记得?”
他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那么元傲风?霍草儿?五毒教?”玄玉频频追问,狄霄仍是摇头。
发现问不出结果,她嘴角一撇淡淡的说,“漫天恩仇,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好命。”
狄霄不明白她为何突出此言,疑惑地问道:“我有何漫天恩仇?”
“你……”玄玉正想开口,突然又想到狄霄对五毒教恨之入骨,教内不少高手皆伤在他手下,偏偏教内这几年忙若干预朝政,腾不出空来对付他。现在他既然已经忘了与五毒教的恩怨,她又何必多事提起。
“忘了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耍。”她起身至桌前拿回碗,继续喂地喝药。
狄霄也不追问,静默了会儿,又问:“我与姑娘是旧识?”
旧识?
称不上认识,不过他想要她的命已经想了好几年了。
她邪邪一笑,“神交己久。”
“敢问姑娘芳名?”
她叫什么?
玄玉沉默了。她来不及有“姓”,便被逐出宫,来不及有“名”,便被迫玫换男装。世人只认得男装的她,名唤“玄玉”,现下狄霄眼中女装的她,无人识得,也无人知道她是何姓名,就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狄霄见她眼神突然凄楚起来,心头竟也跟着难受,“姑娘?”
“我叫‘玉儿’。”玄玉忽然道,“就叫我玉儿。”
“玉儿。”狄霄唤了一声。
玄玉笑了,笑靥灿美如花,可惜全罩在面纱底下,狄霄只看到她的眼角勾着一抹迷蒙的笑意。
一阵风吹来,叮叮当当风铃声响起,狄霄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窗上挂满了各式风铃,随风摇摆,碰撞出一连串清脆音阶。西斜的夕阳透过竹窗映在玄玉身上,红衫浸在暮色中,仿佛一抹虚幻……
狄霄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她好久好久,也失去了她好久好久。
咬着牙,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的欲望。
第二章
温润甜美的歌声在融融暮色中穿过窗子传了进来,狄霄睁开眼睛,撑着虚弱的身子来到窗户边,推开窗子,见着外头的景色,他不由得愣住了。
窗外竟是一片无垠的浩瀚大湖,湖面上开满粉嫩夏荷,放服望去,整片湖面宛如铺了一块红绿交织的名贵织锦,织锦绝妙处开了一线水白,一叶扁舟滑破荷花田而来,撑舟少女头戴斗笠,口哼小调,红衫飘飘仿拂谪仙。
狄霄有些晕眩,觉得自己仍在梦中,又觉得自己是不小心走进图画望,忽然,小舟来到近处,歌声嘎然而止,红衣少女把篙桨一撑,旋身而起。“喂!闪开!”
狄霄只觉,一股香风迎面扑来,还来不及反应,一团柔软已撞迸怀里。他连退了几步,止住冲势,便听得一声哀号,“好痛!你没事站在窗边作啥?”
“抱歉,你还好吧?”狄霄低头慌忙的想查看她的伤势。
“别看我!”玄玉一把推开他,转过身子,将斗笠除下,戴好面纱,又回过身来,”你看到没有?”
“什么?”狄霄不解。
“我的脸!”
“没有。”他愣愣地摇头。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咕哝着,“穿女装还真麻烦。”
“什么意思?”狄霄不明白的反问。
“没什么,你躺了这么多天是该下床了,到外厅用膳吧。”玄玉将斗笠放在一旁,一手拿着竹篮,一手拉着他走到外厅。
她的手柔软而冰凉,仿若夏日清晨泉水冷冽而舒和,狄霄心头微微一震,“好冷。”
“冷?夏天快过完了,傍晚是凉了点,先披着吧。”玄玉没听懂他的意思,放开他的手,脱下身上披肩盖在他的肩头,又从竹篮里取出一碟碟精致菜肴,“你这些天只吃清粥小菜,必定馋得紧,我特地要福满楼的师傅做了几道菜,你尝尝看,若是合胃口,下回来湖州可以上那吃。”
狄霄坐了下来,看着她忙着布菜斟酒,心中觉得过意不去,“这几日麻烦姑娘了。”
“没什么好麻烦的,反正我救你也没安什么好心眼!”玄玉浅浅一笑,眉眼间勾起一抹邪魅,“等你想起从前的事,就不会感激我。”
狄霄微微一愕,“姑娘相救是事实,不论本心为何,在下同样感激。”
她噗嗤笑出声,声若银铃,“你不记得任何事,倒记得你有恩必报的原则。不过,你知道吗?我的恩不容易报的。”她夹了一筷子菜送他碗里,“吃吧!”
他也不再言语,专心用膳。
两人吃到到一半,忽然满屋子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休,嘈杂中却有一股肃杀之气,狄霄停下进食的动作,疑惑地拧起眉头。
玄玉仍神态自若地继续往他碗里夹菜,“没事的,外面是竹树,这几日风比较大,若加上几个客人往这儿过来,才会吵成这样。”
“既然有人来了,咱们应当出去迎接才是。”
“不用,你吃饱要紧,那几个老家伙没福气吃肉,这桌酒菜在他们眼里只会是造孽。”玄玉意有所指地说完后,转身进房拿了辟邪剑和一只包袱出来,“元傲风没死成,现在在城里回春堂义诊,等会儿我带你出竹林,你自己去找他。银两、衣服和你要续服的药丹都在包袱里了。”
她要他离去?!狄霄心里没来由的一惊,“你呢?”
“我和外面那群家伙还有得扯呢!”
玄玉才说完,屋外立即传来低沉洪亮的声音,“贫僧了因和师弟行路至此,口渴难耐,盼施主布施一碗水。”
她闻言一笑,“他们要水呢,就不知道我倒了,他们敢不敢喝?”
玄玉拿了两只倒满清水的碗走出门,狄霄也跟在她身后。一踏出屋子,才发现这几日待的竹屋原来是筑在竹林深处,而屋后则临着一片湖水。
两名和尚并肩站在屋外,一位身材高瘦,神情严肃,另一位身形粗壮而豪迈。
见玄玉和狄霄先后出来,瘦和尚作了个揖,“贫僧了因,谢过施主。”
“不用客气了,水在这儿,两位大师请用。”玄玉向前,一人奉上一碗。
了因两人接过,却不立时就饮,反而看向狄霄,“这位壮士似乎身中奇毒,贫僧师弟了智略通医术,让他看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