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最初,夫人是深爱老爷的。而一切都变了之后,她守着一个再也不碰自己的丈夫,一年年过着寂寞的岁月,她的心也渐渐变了。
他将丧事的细节一一报告给韩仲熙听,韩仲熙神情漠然,心灰意冷。
"老爷,您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没有让夫人受委屈。这是急病,您不需要愧疚。"
"夫人是被气死的,她好强要脸,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她哪有勇气活下去。"
韩仲熙神情依旧很淡然,像是看开了一切,就连承欢死后的失神,也并非如此。
老爷不是要寻死吧?卫宁冷汗直下。
他不能失去他。
"老爷,事情还有希望,我已经找了人送信到洛阳李家去,念在亲家的份上,他们会在京里帮忙疏通。"
"远水救不了近火。"韩仲熙摇着头笑,他进牢一月,吃住皆不比以往,脸色很是憔悴。
“如果我有勇气,早就寻死了。我没有你坚毅、勇敢。”韩仲熙回想当初,卫宁刚进府的情况,不禁一笑。
“老爷,这跟勇气没有关联。一个人如果还看得到一丝希望,他就不会轻易寻死。当初,我之所以寻短,是因为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下来。”
“那你说,还有什么事物是值得我苟活下去的?”韩仲熙反问。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生的至痛我已经尝遍。”
别别别、别这样!看着韩仲熙脸上的落寞,卫宁心痛如绞。
一个从小凭借财富、自以为无所不能,将一切踩在脚下的人,的确承受不住失去一切。
想不出任何言语能安慰韩仲熙,卫宁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于是,他伸出手去,隔着栏杆抱住了韩仲熙。
虽然实际上抱住的大部分是木头栏杆,但些许的接触已经能令他满足。
“老爷……你还有我。”卫宁靠在韩仲熙的身上,低声说道。
韩仲熙一直沉默着,即使卫宁再怎么努力拉近两人的距离,他也不动不开口。
“千万不要放弃希望,不要想着一死了之,钱乃身外之物,不值得您付出性命。”
“其实,你比我想象的要了解我、关心我,是不是?”他突然笑了。 “但,官府一纸命令,到时不死都不行。”
卫宁看着韩仲熙的笑容,这么苦涩、这么悲伤。
卫宁有流泪的欲望,想替老爷哭一场,替他流出他强忍的眼泪。
“如果,能在死前,听到你对我说任何一句表白情感的话,那我死也无憾了。我这辈子没得到的,就是你的感情。”
“别说死!”
“死了也无所谓,反正……”韩仲熙继续说着自暴自弃的话。
“老爷,都这个时候了,你别说这些!”卫宁是其的动怒了,他直视韩仲熙的眼神十分不满。
这生死交关的时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卫宁,我觉得这是报应。我从出生到现在,享尽了荣华富贵,从来没有把朝廷的制度,社会的伦常看在眼中。现在,官府要办我,妻子背叛我……”
夫人的事?卫宁想开口说什么,又被韩仲熙制止。
“你别骗我,我都知道。我没有生气,真的。”
“是,老爷。”
早该料到,既然韩仲熙可以叫人偷偷拿走自己抢来的帐簿,那些传得满天飞的谣言,当然也躲不过他的耳目。
“这一切都是报应,只要这样一想,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人到头来终归一死,我也想通了。”
为什么今天老爷口口声声都是死?难道夫人的死真让他有这么大的打击?
“老爷,我绝不让你死!”抓着栏杆,卫宁咬着牙,脸色发白。
他不能失去韩仲熙,如果失去他,他压抑了多年的情感要如何排解?
“我现在只有一个牵挂,那就是你。”韩仲熙又说。
卫宁点头,他知道。
“卫宁,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为了我的事情奔波了,你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的。就像你从夫人那拿走帐簿,也是无济于事。”
“我不走。”
“瞧瞧你,都只剩一把骨头了。”韩仲熙仲出手,抚摸着卫宁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腕。
卫宁知道,韩仲熙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许任何人看到他落难的模样,所以才赶他走。
看到老爷的模样,卫宁何尝不难受?但事情在没有最后结果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老爷,我不走。”卫宁再次摇头。
“你还是这么固执。”低低一叹,知道劝不动卫宁,韩仲熙无言以对。
*****
卫宁自己不肯走,却催着骆从信上路,要他上京去找少爷。
“卫宁,你不一起走吗?”
“我要留下来陪老爷。”
卫宁的眉宇之间有种生死相随的坚定。如果老爷也跟夫人一样死了,卫宁该不会也想跟着一起走吧?这些念头一一浮现在骆从信心里,他望着卫宁手上的长剑,那是老爷花费万金买回来送给卫宁的赠礼,现在看起来就像个不祥的凶器。
骆从信已将包袱收拾在手上,里面有卫宁交给他的书信与盘缠。
才十五岁的孩子,要他千里迢迢孤身上京真的好吗?卫宁也曾怀疑。
但骆从信一直跟在他身边也不是办法,而且他十分想念少爷,卫宁一提到上京,他就连忙收拾行囊。
卫宁将他送出门后,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从信,我私人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你可以答应吗?”
骆从信连连点头。
“我有个妹妹住在长安杨家,她叫卫静,如果你遇见她,麻烦你转告她,她的哥哥已经死了,走得很安详。”卫宁微笑着说。这些年来,他生死未卜,妹妹想必十分担心。
既然今生无缘相会,就当他死了吧!让她可以放下一份心。
卫宁真的想死?误解了卫宁的意思,骆从信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拉住卫宁的衣袖,哭声哽在喉中,发不出来。
卫宁抚抚矮他一些的骆从信,像对孩子般那样对待他。
“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喜欢少爷,就去他的身边陪伴他吧!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正需要一个好友在身边。”
“好!”颤抖的说出这句话,骆从信的眼泪潺潺而下。 “那……我走了。”
卫宁想转身,但骆从信拉住的衣袖还没放开,他回头,握住从信的手,很轻柔的扳开他紧握的五指。
“卫大哥,我们一起去找少爷!”骆从信终于喊出来,他只想得到这个方法让卫宁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卫宁摇摇头,嘴边既安慰又感伤: “我抛不下老爷……从信,我从没想到我会爱上男人。”
“爱就爱,何必死?”骆从信愤怒的说。在韩家,这种事情已是上下皆知。
从信好像误解了什么,不过卫宁笑了笑,没有拆穿。
“我……我从来没有对老爷坦承过我的心意,留在他身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以报答他这些年来对我的容忍与厚爱。这一生我的心分给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投入了全心全意,但却各有波折,没有相爱的自由。” 骆从信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过去的那些恩怨。
趁他发呆,卫宁走入房中关上门。
骆从信知道无法阻止他的心意,只有呆立门外哭了许久,才恍惚的离开,往北方前进。
*****
可能是洛阳李家的疏通有用,本应加重的刑罚只判了个流放边疆十年。
本来只求一死的两人,从死别跳出来,遇上生离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