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柜台里的中年女子把挂号回条交给立晴,她的态度谦和,使立晴也扯动嘴角,微笑向她道谢。一出邮局大门,户外的热浪一波一波的随着车来车往向她冲撞,她一阵茫然,该上哪儿去呢?
“立晴。”
一个声音在喊她的同时,一个力量拍在她的右侧肩头上,她转过头向右边看去,觉得一阵晕眩,只是她不清楚是接近中午的燥热造成的,还是眼前这个人。熟悉的脸、熟悉的头发、熟悉的眼神。
“家扬?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几分慌乱的避开了他的探询。
“来拿个邮件。”他说。
“喔。”
“我听说你离开译达了?”
“嗯。”
“一块吃午饭好吗?”
“好啊。”
一家他们以前常来的餐厅,立晴先点了一个火锅,附餐是梅子绿茶。
“两个菊花火锅,附餐梅子绿茶。”家扬向一旁的服务生说。没错,以前也都是这样,他不太在乎吃些什么,也不太想为了点菜伤脑筋,所以都是和立晴点一样,可是他却不直说“跟你吃一样”。
“最近好吗?”服务生收走了菜单,周家扬问。这句话,他不知道对着空气问过多少次。“还不错。”她笑,笑里有点修然,不知道他看出来了没有。
“离开译达,你现在做些什么?”他殷切的问,一直希望能有她的消息,只可惜他所知道的都只是从旁获得的二手资料。
“画卡片,说好听一点,苏活族,说难听点,不务正业。你呢?”她视线终于再度回到他的睑上,往事依旧清晰,只是似乎不再那么难以面对。
“你问的是工作,还是我?”他反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
“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她记得他已经戒掉香烟好多年了。
“人……总会给自己找很多藉口,压力、情绪、还有……”他看着她。
“公共场所禁止吸烟,”立晴说。“而且,一根香烟会减少三分钟生命。”最后的“减少三分钟生命”,他们是一起说出来的。两人相视,笑了。
“怎么会想到去画卡片呢?”他放弃点烟的念头,服务生正好送来餐点,两个火锅摆在他俩中间,沙茶的香味把她因抑郁而睡着的食欲叫醒了,这才想到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自己几乎没吃过东西。她很专心的把饭跟火锅都吃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以前从没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的东西。
“嗯……”她沉吟了一会。本来想说句“说来话长”的,“说来话长”的背后有多少故事呢?眼前这个人曾是她绝对的唯一,为了他,她痛苦得差点死掉,可是现在,却坐在这里和他侃侃而谈。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对庭轩的感觉也会一样的。经过生命里的大死大生,她应该学会珍惜现有的平静,别再进入爱情的浑水。
“嗯……说来话长。”她笑,过去还有提起的必要吗?
“你变了。”他说,眼前的人有种以前所不曾见过的神韵。
“人总会变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可以和你像朋友一样,坐着聊天。”如果能够,她愿意当他是个好朋友。
“看来孟先生不只娶到一个好太太。”他暗淡的笑。有一个人取代了他,赢得芳心,他的手放在桌上,紧紧握着,似乎捏着一些再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嗯,他是个好人。”她沉吟一下,若有所思的说。“你的太太也是。”
“我知道。”她的确是个好人,可是爱情的对象并不只是挑个好人。“有没有兴趣再做广告,我随时欢迎你。”
“我不知道耶,离开那么久了。”
“以后有什么计划吗?”总不能一直画卡片吧?或者她想专心相夫教子。
“嗯……我想出国去读书。”她说,原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话一出口的同时,她倒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来。
“可是……孟先生会同意吗?”家扬狐疑的问,读书也许没问题,可是出国……如果是他,他不会肯的,除非……
“我们……”她机灵的咽回嘴边的话,不可以让他知道这些事情的,当初为了他和庭轩假结婚,现在又为了庭轩心碎,折腾了这么长的时日,一切却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你想学什么?广告行销?”他的手捏得更紧。
“我也不知道,不过,最想去的地方是英国。”离开一阵子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比较好,如果当初离开家扬时,她选择远走,那……也许这一次就不会再心痛了。
“再联络。”站在咖啡厅的门口,他看着她,从见面一开始,他的视线就不曾移开过。
“嗯。”她笑,空荡荡的。
“你的车停在哪里?”他问。
“那边。”她指着右边方向。“你呢?”
“我的停在那里。”他指着对街的某部车子。
“那……我走了,再见。”她说。
“再见。”他伸出他的右手,立晴和他握了手,随即抽身离去。
家扬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将前额的头发向后拨了拨,慢慢移动脚步。终于,他们还是走向不一样的方向。
***
立晴回到她的车上,乏力的摊坐在驾驶座,冷气很快的把车内高达四、五十度的热气冷却下来,但紊乱的思绪却没有因此沉淀,似乎有很多声音聒噪的想替她作点决定离开!留下来!离开!留下来!可是不管是哪一种,都没能听到一个说服她的理由。
视线穿过车窗玻璃,穿过远方,一架无声的白色客机昂起机头飞上青天,隐入和它相同颜色的云堆里……
庭轩说,把自己封闭起来,就以为能远离伤心,是非常笨的方法。可是,她投入另一场爱情的怀抱,又何尝高明呢?
离开伤心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真的离开,离开爱情,离开他。真的遗世独立,真的遗忘伤心。
把自己放逐到天边去吧,英国,够远了……
第九章
苏活区LeicesterSquare的地铁站,杨立晴挤在人群里下了车,走出地铁站,冷风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将长发绕到胸前藏进外套里,拉上拉链,来伦敦半年了,头发从来没修剪过呢。脚踏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回家之前得先到商店里买些罐头、食品,她和室友阳子说好了,晚上她买些罐头,阳子会带马铃薯回来。
孟庭轩从希斯罗机场下飞机后,便一直马不停蹄,现在他一个人带着地图,走在苏活区的街道上,这种感觉有点像在旅行,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这个包含各种特殊文化,和多样人文艺术风貌的地方,让一向为了工作而严谨的他活泼了起来,连毛细孔都感染这旺盛的活力。伦敦的天,比台湾冷得多了,他穿上随身的薄外套仍觉寒意,在皮卡地里圆环附近的一个小巷弄里找到了他所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栋六层楼的公寓,同时他也发觉自己先前的错误,如果在LeicesterSquare下车的话,可以省很多路程。正准备按门铃,一串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扶着脚踏车,以流利的英语说,纤瘦的身躯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男用黑色夹克。
“是的,我想找个人。”庭轩转过身,心中一震,他要找的人不就是她吗?杨立晴,一别半年,她已长发飘飘,他和她在风中对站,微雾将他俩隔开,以致她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嗨,怎么忽然来了。”她期期艾艾的,一些话好不容易才挤出口,一些事也跟着挤到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