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吃饭了。”阿姨在餐厅里喊。
瑾儿站了起来,想到房里接父亲出来,可是弟妹已经抢在前面了,和他们的舅舅、阿姨一起搀扶着父亲走出房间,瑾儿连靠近他的机会也没有。
看到父亲有这么多人关心,有这么良好的复元,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是她连靠近他的机会也没有。
饭桌上,瑾儿忽然很想哭,她借口约了朋友狂欢,一顿饭没吃完就离开了。
一个人在夜里走,冷风一下子就把泪吹凉了,但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慢慢滑下来。团圆的日子里一个人在路上哭,这倒是个新鲜的经验,有哪些人这么荒凉的过年呢?
街上真是热闹,穿着时髦的人在路上移动,看不到面容,只感觉到让她心酸的快乐。店里也是,一个一个的小团体在喧哗的空间里分享彼此的温暖,骑楼下连结了一大片彩带,就连街灯也是携手照亮夜空的。当然,今晚应该是团圆的日子啊。
落单的只有她一个人。
???
无意识的推开一家咖啡厅的门,穿着整洁的服务生微笑的告诉她:“对不起,小姐,我们客满了。”
“客满了?”是吗?一个人显然是挤不进热闹里面去的。
她抬起头看着有点面熟的服务生,然后慢慢移动目光,巡视店内熟悉的装潢和陌生的消费者。在那个熟悉的角落,有个人站了起来,瑾儿定格似的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心却莫名的狂跳起来。
是少帆,他正笑着,他的笑是她空洞日子里的回音。
“怎么你也来了?”不期而遇令他喜形于外,但也从她的眼里读到深深的寥落。
如果不是寥落,怎么会大过年的一个人上街呢!
“嗯……”她点点头。
“吃过晚餐了吗?”
“嗯……”
“陪我走走好吗?”
“嗯……”
除夕的夜晚到处都是人,市区、郊区,有的三五好友,有的全家出动,把团圆饭搬到户外来。此起彼落的鞭炮声,有的忽然就落在身旁爆炸,瑾儿吓得尖叫起来,却又爱玩得很。
海边到处有嬉闹尖叫声,少帆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鞭炮、烟火,在海滩上放着放着居然和不远的另一票人对上了,双方用鞭炮对仗,看谁的冲天炮飞得远,看谁的烟火稀奇,各不相让。
“你曾经这样过年吗?”炮声隆隆里,少帆提高声量问。
“从来没有呢。小时候我阿姨不许我们放鞭炮,因为她会怕!”她也高声说。点燃引信的冲天炮,“咻”的一声冲上天去,瑾儿侧着头,等待那一声“碰”“我也没有过,往年过年几乎都在国外度假……那些地方不过春节,除非你在中国城。”少帆说。咻咻咻的三声响,又尖又亮的冲上云霄。
“哇,一次点三枝,这个我也会……”她抓了一把插在罐子上,直接用打火机点引信。咻咻咻的几声响,把欢乐炸得满天都是。
“哎,这怎么行……你把鞭炮都放完了,那我怎么办?”他不怀好意的瞅着她笑。
“那你想怎么样?”她抬起下巴,不甘示弱的说。
“我想怎么样?我要把你当作鞭炮,炸到外太空去……”他拿了点着的香追着她到处跑。
这两个人真的乐翻了,整个晚上又叫又笑,瑾儿记得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快乐的年可以过了。
夜已央,人潮慢慢散去,少帆用烟火在沙滩上排成一圈,和瑾儿分别就两个方向点燃,然后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圆圈中间,烟火剩亮两人的脸,明明灭灭的,不太真实。
“这样像不像武侠片里运功疗伤的场景?”瑾儿笑着说。
“我觉得比较像灵异片里奇门遁甲之类的。”少帆握着她冰凉的手。
“可惜卖火柴的女孩……她的火柴没有这么亮……”她忽然感慨起来,再亮的火柴看到的也都只是幻影。
“你的火柴这么亮,你看见了什么?”少帆淡淡的笑着问,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看见了好多,我很贪心的……”瑾儿慢慢的说,烟火花也慢慢变小慢慢熄了,只剩下几颗不太亮的星星陪着他们。
???
在瑾儿公寓大楼门口,天气很冷,夜很静,远处仍有零星的爆竹声。
“我该回去了。”少帆说,细细看着她。
“呃……天很冷,你……要不要上来喝杯热茶?”瑾儿也看着他。
“方便吗?”少帆有点惊讶,这是她在暗示什么吗?
“我的室友回家过年了。”瑾儿脱口而出,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舒纹不在,她却想留下他……
他不该答应她的,可是,这样寥落的瑾儿,他怎么舍得丢下她。
“你坐,想喝茶还是咖啡?”一进屋,瑾儿放好钥匙慢慢的说,少帆却不坐下,反而跟她到了厨房。
“你有什么?”
“玫瑰花茶,有随身包的咖啡……”瑾儿说。她有些紧张,端着茶盘的手发着抖,盘上的杯子也怯怯的抖着,却又怕被发现似的只敢发出细细的“匡啷一声。
“别忙了,我不喝茶。”少帆伸出手握着她,感觉她重重的一震。
“那……你想喝什么?”放下杯子,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看着他的领子。
“我不渴……”他温柔的说。
“喔。”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瑾儿抬起头,看着他,盈在眼里的泪水似乎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没有回家去?”
她不语,摇摇头。
少帆怜惜的把她抱在怀里,她把脸埋在他胸膛。冬天里仍然温热的胸膛,就跟爸爸的一样,可是………爸爸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她甚至无法靠近他;而少帆呢?当然也不会是她的少帆,他身边有多少出色的女人,她一样无法靠近他。
他们都只是她在火柴的微弱火光里看到的幻影,火尽了,就消失了。
少帆感觉到她的伤心,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疼惜小女孩似的抱着她;好想把她留在身边,让她安稳的过生活,不必再吃苦,不必再失落。
忽然,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踮起脚尖,轻触他的唇。少帆一语不发的看着她,在她低头退缩之前深刻的吻住她。
几个月来商场的紧绷情绪,一下子便溃了堤,他饥渴的攫取她的吻,像一个饥饿的人初次尝到食物。她是这么温暖、这么美好,却又这么无助,他牢牢抱住她,想让她依靠着自己,自己却也同时依靠着她。
瑾儿,瑾儿,我怎么可以告诉别人我不再爱你了?我凭什么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对你无动于衷?我只是一个疲惫的男人,一个在泥泞似的商场上打滚的疲惫男人,而你的胸怀是我惟一想栖息的地方。
他们俩不知道什么时候跌在沙发上,她任凭他吻着她,探索她的身体。突然,另一股力量牵制住他,使他的欲望流失殆尽。他对子华有过承诺的,对不对?
他轻柔的结束这个长吻,可是瑾儿却不肯,这种温柔的被爱的感觉她想要更多一点,更肯定一点。她主动去吻他,几乎用整个身体去缠他,少帆轻浅的回应她,同时拉下她勾着他颈子的手,将她按在怀里,轻抚她因悸动和悲伤而颤抖的肩膀。
“别哭了,你把我的衣服哭湿了,上面都是你的鼻涕……”少帆笑着说。
瑾儿被他一说,也笑了,不过她并不起来,眷恋的伏在他胸前。
“为什么你一个人在咖啡厅!”瑾儿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抬起眼来看着他问。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像有某种不知名的牵引,她不自觉的走到那里,而,少帆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