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丈从后头走来,双成于是一笑,把事情原原本本对他们说了一遍。
“哇!”天定听得目瞪口呆。“曲折离奇,比说书还精采哩!再加上你们两个神仙从中谋干……”
子虚轻皱眉头。“谁是神仙了?”
天定一吐舌:“你的本领在我眼里也就如神仙,相差不了多少。”
双成早就察觉到子虚不喜欢人家揣度他的身分,尤其是把他和神仙联想在一起,她当下轻描淡写地转了个话题引开谈论,反正再追究下去也是没趣。
孙大少在情儿的照料下病情大有进展,孙老夫人回府后,本该可以让他俩立刻完婚,无奈孙大少病着的两个多月间,孙府事务几乎停摆,现在孙大少病愈,自然得优先处理这些大小杂事。加上老夫人和孙大少说什么也不让情儿受一个点儿委屈,坚持婚礼必得隆重盛大,结果是准备婚礼的时间延长,买办筹措之外,还要挑选良辰吉日,七延八延之下,婚礼竟给延到了来年二月。
这日正逢腊月三十除夕,金陵城内外一片欢腾景象,家家户户兴高采烈预备过年。天定和周老丈一早就办年货去了,双成意外地不想跟,只待在屋里发呆,百无
聊赖之际,子虚来邀她到莫愁湖畔赏雪。
“哦,赏雪?”她游兴大动,一拍手!“找孙大少和情儿一起去!”
岂料到了孙府,只见孙大少咬牙切齿埋首帐册:“赏雪?我哪里得空!再不把这些帐算清,我年也不用过了,婚也不用结了!”
说着兀自喃喃诅咒:“该死!早知今日,我当初就是打死也不生那场劳什子病!”
听得子虚与双成面面相觑。
“你们还是找情儿去吧,她这几日也够忙了,出去散散心也好。至于我这里,那是无论如何抽不开身的。”
他们只好去找情儿。
“赏雪?啊,两位好雅兴。”情儿微笑着,却有些为难:“难得你们俩相邀,只是眼下正是过年,府理事多,情儿恐怕刁;能同去了;加上待会儿还要陪老夫人到寺里参拜……唔,不如找公子去吧,公子这两日看帐看得辛苦,去解解闷也是好的,否则我真怕他又累出病来。”
啧!想不到婚还没结,这两人已如此齐心。
终究只有双成和子虚来到莫愁湖畔。
离开这里将近一年,旧地重游事事怀念,湖畔雪景又别有韵致,真是赏心悦目,使人留连忘返。
他们自废弃的小屋中寻出一个炭盆,温酒热菜,铺排妥当,两人便在雪压的大桃树下对酌起来。
“这样的好雪景,可惜了只咱们俩有空,”双成有些感叹:“怪不得人家都说世事往往很难两全。”
“多想无益。”子虚笑饮了一杯。“人多固然有人多的热闹,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幽静佳趣啊。处世但求称意就好,不用故意和自己过不去吧。”
“你这也说得有理。”
就这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正尽兴时,却听到了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唤。
双成愕然,一回首,鹅毛般飞舞的雪片之中,现出了一张秀丽的容颜。
“密香!”她喜极,冲上前去紧紧拥住。“你怎会来此?”
密香挣脱她,轻嗔着:“你还说呢,是娘娘叫我来找你的。增长天王不知怎么听说了蟠桃失窃的事,竟上瑶池面禀娘娘为咱们求情,娘娘听了,要我速速找你问话——我根本不晓得你去了哪,还是东方道长告诉我你的去向。谁知我到这里,又只见三间空屋,好不容易今日才遇着你。双成姐,我已等了你很久,不管蟠桃找着没有,你都还是快随我回瑶池吧,娘娘只怕已是很生气了。”
双成愈听愈心慌,酒也醒了大半。
“密香,蟠桃是已经找到了,而且完好如初,可是……”
“是郭仙姑吗?在下有礼了。”子虚上前一揖。“累仙姑远来,真是惶恐。”
密香疑惑地拉过双成一旁俏问:“这人是淮?”
“他吗?”双成苦笑。“他就是盗桃之人。”
密香投以责备的眼神。“双成姐怎会和他走在一道儿的?” 呃,真是一言难尽,她只能简单的把子虚盗桃的原因说给密香知道。
密香听了久久不语,只觉匪夷所思。
“只要再两个多月,天定的病就可以痊愈,”她企图打动密香的心:“三个月并不长,到时候我一样可以带蟠桃回瑶池请罪
“这太荒唐了!”密香气急败坏地打断她。“蟠桃是瑶池仙物,哪能任这个凡人胡来!双成姐,别忘了娘娘已经知道蟠桃失窃的事,看守失职罪不轻,你还只管帮他救人吗?想想我们自己吧!”
天哪,真是一语说中双成的痛处!对于密香的指责,她无言以对,只能一迳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密香,算我拜托你了,就三个月,不会太久的,只要三个月
看她一个劲儿歪缠,轮到密香仰天长叹。
“双成姐,我真拿你没办法了。就算你现在不随我回瑶池,难道你能一辈子都不回去吗?娘娘是迟早要见的,晚见不如早见,你早点带着蟠桃回去,或许娘娘不会罚得太重。”
“不,早见不如晚见。”双成猛一抬头。“重罚轻罚,反正是免不了罚,不如再等三个月,这一来天定的病会好,蟠桃也依然可以带回瑶池。我之所以留在人间为的就是此事,如果在这紧要关头功亏一箦,我这一年才真的是白费了。天定的病不好,我就是死也不甘!”
密香很无奈。“那么,你想我怎么做?”
“我已经说了,三个月就好,三个月之后大功告成,我会和子虚带着蟠桃同赴瑶池。”
子虚也恳求:“人间三月还不到天上一日,春分那一天,我一定到瑶池负荆请罪,绝不就搁。”
“是啊,密香,求求你了……”
密香叹息着甩开了她的手。“春分就春分吧,只盼你别忘了。”
说着,密香一迳飘然远去,去得那么干净俐落、潇洒自在——不曾心留人间。
双成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留在地上的足印,雪还在飘,连那足印也很快就要消失。
还有三个月,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时,一只手轻轻揽上了双成的肩,是子虚。
“怕么?”
她幽幽一笑。
“当然怕——我又何必瞒你?不过,”她坚定地望着他。“我一点也不后悔。”
子虚没有说话,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双成看他这样,只好故作轻松。
“往好处想,我们还来得及参加大少的婚礼呀。”
见他始终不展眉,双成只好一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都说了不后悔,你又何必自责?何况我好歹也是个桃园总管,娘娘应该不会罚我太重才是。你不用替我穷操这心。”
子虚却摇摇头,直直地望着她。“我不能看你受罚,一点都不能。双成,你放心,瑶池之上,我绝不会让你受牛点责罚,就算要拼却一死,我也……”
双成当然看到了他眼里的决心,却故意作了个鬼脸,以示不在乎。
“好啦好啦……你爱怎样都随你便,”双成又正色说了:“不过春分的事你可得答应我,绝不能让天定和周老丈知道,我不想他们凭添一段烦恼,这事毕竟只能由你我去面对。”
“不用多虑了,我本就是这个意思,”子虚仰望漫天风雪。“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需要留下什么痕迹供人凭吊感伤,天定能够得救,那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