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啊……快来人……”水井里不停发出男人的求救声,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紧抓住井口边缘。
无衣见状,打算漠视不理,转身离去,反正姜府任何人的死活都与她无关。但闻及井中音量有降低的趋势,她拚不过良心的央求,不情愿地步至井旁,使劲拉起险些坠落井底的男子。
男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在爬出水井时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压在无衣身上。
“喂!快走开!”无衣赶忙推离他,狼狈不堪地站起。
真是倒楣,又迷路又碰上这等麻烦。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急欲逃离这个不祥之所,却冷不防地被人自身后环住柳腰。
“啊——”她吓了一大跳,高声尖叫,回头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即掴下。
男子抚着脸颊,退后几步,神情分不清是惊诧抑或委屈。
“你想做什么?”无衣尽可能拉开彼此的距离,喘气怒问。
“我……我……”男子扁着嘴,黯然垂首,像做错事的小孩。“我只是想说声谢谢。”
无衣一愣,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掌,与他左颊通红的指印。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语未毕,她戛然而止,讶异凝视他。
没有……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她明明接触到他的身体,甚至现在读着他双眼,她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一般而言,她藉由眼睛便可明了大多数人当下的内心世界,唯有少部分她必须再经由身体接触。不过,无论以其中哪种方式,她都未曾失败过,怎么如今对这个男人却不起作用?
“没关系,谢谢你救了我。”男人咧嘴绽放笑颜,朝无衣深深一鞠躬。
“不客气。”她定睛细瞧,发现他有一张相当清秀白嫩的脸庞,双眸清澈若镜,宛如甫出世的婴孩,纯真地令人动容。
不过,他的笑容与口吻颇为古怪,似乎不该出自年纪与她相仿的他。
算了,她理睬那么多干啥?先找到回去的路再说。
无衣正要迈开步伐,男人却一把攫住她。
“不要走,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好无聊,都没有人肯陪我玩。”听到男人童稚的措辞,无衣不由得吃惊回头。
“你说什么?”
“大哥成亲,每个人都去喝喜酒,却不准我去,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都快闷死了。好不好,你留下来?水井姊姊!”他摇晃着无衣的手,撒娇道。
“水井姊姊?”无衣脸都快绿了。他脑子没问题吧?他看起来与她同龄,叫她姊姊?“我哪是什么水井姊姊?我有名有姓。”
“你在井边救了我,所以以后我就唤你这名字,好听吧?”
好听个鬼!幸亏她不是在茅厕旁救了他。
“这位公子,”无衣蛮横地甩开他的纠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该懂吧!”
“啊?那是什么?”他一脸茫然,手依然环上无衣玉臂。“水井姊姊,你就陪我玩吧!”
无衣第一次感受到何谓“束手无策”的悲哀,她进姜府图的是清静,老天爷怎让她碰上个……白痴啊!
“你叫什么名字?”没办法,随便应付他一下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你愿意陪我玩?”他开心地手舞足蹈,显然确实寂寞。
“回答我!”满腔怨怒差点倾泄,她无力地按着额头。
她情绪拿捏素来十分妥当,怎么今儿个全走样?
“喔!我知道,我大哥有教过我。”他蹲身拾起一块石子,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刻写。“喏,你看,‘姜季礼’三个字就是我的名字。”
“姜季礼……”无衣重复喃喃地念着,刹那间,脑海闪过一个印象。“难不成你是姜家的四公子?”
“嗯!我前面还有三个哥哥。可是二哥、三哥都不太喜欢我,大哥就不一样了,他最疼我了……”姜季礼兀自高兴地叙述,但无衣压根儿没兴趣。
姜家老四是个痴儿之事她略有耳闻,只是想不到自己才刚入姜府,谁都尚未识得,就先遇到了他。
“你要我陪你玩什么?”无衣双手横胸,俯看他的呆头呆脑。
如此接近,却读不出对方的心,于她是少有的经验呢!不知怎地,原本的不悦渐渐灭寂,抿直的唇线微微展现弧度。
姜季礼兴奋地跳起,身躯高过无衣一个头的他,并不若外表那般秀气,拉着无衣的手劲教她不禁皱眉。
“我们来摘花!”他笑容满面地宣布,将无衣带至井旁。
“摘花?”这娘儿们才做的事,谁教他的?莫非他不仅脑筋有碍,连自己是男是女也搞不清楚?
姜季礼小心翼翼窝近井旁。片刻后,两束皎洁、开着白色小花瓣的花束映现她眸里。
他伸出右手,抬抬额角示意无衣接受,眼梢唇际满是温煦的笑意。
“给我的?”无衣有些不知所措。除了亲娘与姊妹外,她从未收过其他人送的东西。
“对啊!一束给你,一束送我大哥,他今天成亲,一定很开心。”他天真浪漫地答道。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为了摘这花才掉到井里?”
“你怎么知道?”黑眸亮起,对于无衣轻而易举的神准推测,他佩眼得五体投地。
无衣摇首叹气。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笨!
“摘花完毕,我可以走了吧!”
“怎行?你答应陪我的。”他义正辞严地拒道,挽着她便朝小道而去。“这儿开始有点冷了,我们回季湘居去。”
在姜季礼的强硬下,无衣连挣脱的余力都使不上,只好任随他架走。
* * * * * * * *
眼皮重得无衣几乎看不清东西,可是耳畔哇啦哇啦的嘈杂声却未有停止的迹象。
姜季礼说了什么她从头至尾都没听进去,只当他是精力充沛的蜂儿,嗡嗡地叫个不停。可惜即便如此,她依然承受不住睡意的降临。
这折磨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她已经快要梦会周公。
“姜少爷,更深人静,你也该上床歇息了。”
“可我不累啊!”
“问题是我很累。”无衣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我相信明日定有下人陪你玩个过瘾,今晚就到此为止。”
“不行!”季礼匆匆拦在门口。“你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来陪我。下人们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怎么会愿意跟我一块玩呢?”爱笑的容颜现今笼罩着她未见过的落寞。
“你是堂堂的四少爷,一声令下,谁敢不听从?”
“我才不是什么少爷,我根本不想当少爷,大家不是讨厌我,就是怕我……”他低首嗫嚅,咬住下唇似乎在忍着什么。“只有大哥……可是他成亲,有了妻子后,一定不会再理我……”
无衣怔忡,熟悉的情感在她体内隐隐翻滚。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失落与孤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谁说的?”伴着沉厚的嗓音,一名伟岸男子立于门前。
“大哥!”季礼惊喜,冲上前就是一个拥抱,灿烂的笑靥完全不复方才的低落。“今晚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吗?”
“怎么也比不上你重要!”男子温柔地抚着季礼的头,然目光在察觉无衣存在的遽尔间,转换得锐利无比,简直判若两人。
无衣不能理解地凝目而视,并非因为他快速的情绪变化,而是发现他与姜季礼一样,她居然也读不出他的心思。
她的能力不会对姜家人都失效吧?
无衣一时忘记界限,竟趋前贸然握紧男子的手心,想印证她的疑惑。
男子双眼睁若铜铃,愠色反手抓住她,怒道:“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