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万万不如你,这些日子来,我陪着子女到多伦多定居,转换环境以疗治创伤,日子倒还是宽裕的,在父亲银行体系中揽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志在过日神,消磨时间,已算是勉力把生活纳入正轨了。”
“你也工作了?”
“一般功夫而已,我跟你刚才认识的杜经理算是同事。
他管理温哥华分行的信贷,我管多伦多的,恒茂银行年前与昌盛银行联手买了这家加拿大银行的控股权,你是知道的吧?”
“曾有传闻。”我的心思在转。应否开声求救?
“跟杜经理有生意来往?”
“刚才叩他的门,就为向他借贷。”
“成功吗?”
“还待答复!”
“愿闻其详。”
我一五一十地给施家骥太太说了。
“有志者事竟成!”施太太听罢,举起咖啡杯,我们笑着一饮而尽。
三天之后,加拿大银行借贷部的杜经理批准了我的借贷,利率出乎意料的理想。
我欢喜若狂。
杜经理说:“我们把温哥华传媒的感染力量打个八折,你仍然有很多拥护者,我们对‘泪盈点心’有信心。”
“如果他们变心呢?”我轻松地幽他一默,“人的感情最不可靠。群众更难控制。”
“你对信贷的表现和态度,我们有经验作凭据!不肯逃避责任的人,目的是要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这种人办事,我们放心!
况且,投你一票的是恒茂银行主席!”
恒茂银行主席?施家骥太太的父亲?
我愕然。随即处之泰然。
受惠不必问根由,将来有答谢的一天,才更重要。
我遥祝施家骥太太幸福� �
施家骥太太?我又禁不住苦笑了。
在我披荆斩棘、排除万难之时,伸手援助之人竟一而再的不是相交数十年的故旧,而是片面之缘的新知。
也许,这就是长贫难顾的道理。
一次半次的善举,总是容易成全。
人与人之间相处一旦熟络了,要平衡的利害关系反而更多。有什么话好说呢?
现今你来问我一千一万句,谁在世界最需要关注?我的答案都是我,我、我!
我到底正式收购了麦氏食品厂。基叔显然是另外一位交浅言深,并且肯拔刀相助的人,他留在食品厂内辅助我,直至完全上了轨道,他就退休了。房子筑在离温哥华不远的维多利亚,亦即是哥伦比亚省的首都之上,那儿除省政府机构外,根本平静一如神仙境地,最适宜颐养天年。
我和韦迪夫妇算得上共同打下江山。他们已决定独力经营广告及公关公司,段氏食品厂自是韦迪公司的当然客户。
别说生命再无歌无梦,自接手建立段氏食品企业以后,我可以一连有四至五小时的睡眠时间,已是当日最大的快慰。
要成功地开创企业,不能单靠一人智慧,我开始积极延揽人材,只因温哥华的香港移民日多,收到的求职信中,竟有很多是香港人。
这晚,灯下细阅各人的履历,发现有一位名叫周钰城的申请人。相片十分面熟,我快快读他的履历,曾在移民局任职多年。
我想起来了。
翌日,当即电约他来我办公室。
周钰城很大方,他是分明的知道我的底蕴,但并不一见面就相认。我问,他答,一句是一句,完全没有半句多余而不得体的话。
这很好,过去的我不但不愿意再提,而且正如我给周钰城说的一样:“很开心能有你加入段氏食品企业,你有相当稳健的行政经验,且又有适当的人情味,这是难能可贵的。我们的合作,绝对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不是一个拖泥带水式的旧关系延续。”
周钰城会意地点头。自此就成为我身边的得力助手。
私下,我自知有点报答周钰城当年义助我一臂之恩的意思。然而,周钰城的工作成绩,令我这并不欲扩张的私人感情可以愉快地中止。他负责把段氏食品,进行全省的招牌零售生意,不断设立分店。我的另一位洋鬼子助手毕业于哈佛大学商管系,有多年企业管理经验的米高福特,则负责策划全国的批发业务。两人都成绩斐然。
韦迪送来一份报告,我赫然动容,因为他建议我接受香港厂商会的邀请,回港去参加他们的周年晚会,做主礼嘉宾,并作一次专题演讲。
“我不打算回去!”我给韦迪说。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衣锦还乡。”
“并无炫耀对象。”
“那岂不更加坦然。何必无私显见私?”
“此行对业务有用吗?除了加强形象!”
“当然,段氏日内就要上市,让香港人先认识你,他们将来会是具潜质的投资者,香港人来温哥华定居者众。”
我笑,不能说韦迪之言不成理,只是圈子兜得太大,有点牵强。然,韦迪是个很出色的生意人材,他晓得催谷客户,接纳他的各种计划建议,以能从中收费获利。这是很健康而且值得赞赏鼓励的生意手法。
“只是……”我略为犹豫,“让我跟米高说一声,看他认为我们正筹组段氏在温哥华与多伦多挂牌上市的时期,我是否可以抽空走一趟!”
所得的答案,令我决定成行。段氏上市只是手续问题,因为我们完全符合上市条件,在公司历史背景上,段氏上承麦氏的长远年份,业绩盈利更是有目共睹。段氏之所以安排上市,其实是加拿大有名商人银行自动力邀所致,谁不在有潜力的公司上头打主意,何况家传户晓、人人冰箱内必有一盒的“泪盈点心”?
所以说,财来自有方。什么也强求不得!
我让周钰城和韦迪,以及他公司内负责客户公关的—名大员陪着我回港去一个星期,米高福特则留守大本营。
航机飞抵启德机场,我们一行数人,步至关卡。
站到移民局柜台跟前,我呆住了。
曾几何时,我震栗地递上了护照,足下全身发软,只要移民官一个眼色,有警察向我走来,我就会瘫痪在地。
如今,迎上来的仍然是移民官,礼貌的微笑向我们打招呼。并对周钰城说:“周先生,欢迎你回来,加拿大生活可好?”
显然是周钰城的旧部属。
“多谢!有一点运气,找到理想工作!”
移民官看我一眼,礼貌说:“段小姐真人比报纸刊登的照片年青得多!”
我含笑称谢。
不知对方是否年前查阅我入境护照的同一个人,事隔经年,我相信自己是更年青了。
得意与失意,当然判若两人。
我们不用久候,很快步出机场。
眼前闪耀。记者迫不及待地抢镜头。
我轻声对韦迪说:“你办事真不遗余力,一定把香港这边承接我们生意的公关公司好好地叮嘱一番,才有这种场面。”
韦迪摇摇头:“你看每事每物都如此冷血!”
“怎么样?不对吗?我绝不高估自己的力量,以免挫败,也决不令任何假相冲昏我的头脑!”
“这是你老是站于不败之地的缘故!”
“败过的人额外留神。”
我们住在半岛酒店。
一连串的记者招待会与应酬,令我有点吃不消。
老是盼望参加完厂商会的周年晚宴,把在加拿大设厂经营企业的经验给香港的工业家报导完,就回到加拿大去。晚宴设在丽晶酒店,半岛仍用汽车把我们载过去。
我突然回头跟几位随员说:“你们另坐一辆汽车去!”
并没有解释。他们已开始习惯在某些事情上,我有点独断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