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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为他的抗议而屈服吗?每一次扯白旗投降的人都是我。今次如若请降,我又要承担多少苦难?想都不敢再想。

  车子在家居大厦门口,我才猛然记起,对锦昌说:“忘了给沛沛买点消夜,你先回家去,我到麦当奴走一趟。”

  锦昌铁青着脸,毫无表示地下了车。

  冷战开始,夫复何言?



  我是否太自私了?锦昌十多年为我们一家的口粮与安定操劳挣扎,到今日,稍有微成,我就是不肯提起勇气来为他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尝试独立,事必要拖垮他而后快吗?不,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

  眼前一片迷糊,只见突然人影浮动,我下意识地踩了煞车脚掣,耳畔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按号声,惊魂甫定,我才看到车前有张吓得紫白的年青女子的脸,以及旁的几个指骂我的路人。

  我的天!我竟视行人路旁亮着的红灯如无睹……

  车子重新向前开动时,我背上湿了一大片,兼头痛欲裂。

  把汉堡包与薯条弄到手,像是半个世纪的历程。

  我把车泊好在停车场,锁上了,正要抱住食物开步回家去,从柱后闪出个人影来,吓得我又一脸煞白。



  “郁雯!”

  今夕何夕?我的霉头还未触够?

  只见来人不由分说,扑倒在我怀里,“呱”的一声,就大口脏物吐到我身上及地上去。

  我下意识地搀扶着她,拿手托住她的额头,让她好好地吐个干净。

  这才看清楚了孟倩彤那张毫无血色,像极了死人的脸。

  “倩彤,你这是干什么的?”

  倩彤紧张地抓住我,不放。口中乱嚷:“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惨定了!”

  分明是喝醉。醉后吐的也许是真言。倩彤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姊妹,孤家寡人一名,我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直至最近,她才有了那个姓施的!

  心头蓦然掠过一阵忧戚,随即惊觉,要先顾倩彤。于是把她半扶半搀,一直拖抵家门。

  好辛苦才把倩彤弄进母亲的房间,让她睡在床上。慌忙地弄了一把热毛巾给她擦脸,又得强行脱下她的衣服,给换上了我的。折腾了好半天,才叫看着倩彤昏睡过去。

  总算一下子回复平静。

  我坐在她床前,嘘一口气。

  到底出事了!

  这是预期的结果吧?

  我无奈地站起来,腰骨有轻微的迫卜之声,人要折成两半似,怎生这一天快快地过?

  推开门,锦昌倚在床上,边抽烟边看电视,我想了想说:“锦昌……倩彤有点事,她来了我们家,大概要搁上一夜!”

  锦昌完完全全的没有反应,连稍微回转头来给我一眼色也欠奉!

  我默默地把房门带上。

  背后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 “什么?”

  我看清楚来人,气愤地叫,“沛沛,你别在此时作弄我。”

  “我的汉堡包呢?”

  天!汉堡包?还用细想,给倩彤吐了一身,连那袋宝贝都已弄脏,随手不知扔到车房哪个角落去了。

  “沛沛,你且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应付着今晚吧!”

  “我是问你,汉堡包呢?”

  “掉了!”

  “掉了?你究竟什么回事?为什么人总要像是祖母说的,三分颜色例必上大红?我吃什么穿什么,原就在你们指掌之上,犯不着前言不对后语!”

  我忍住了没有伸手赏王沛沛一记耳光,因为我已怒不可遏至耳畔嗡嗡作响,四肢发软!

  “沛沛,容忍有个限度,你太目无尊长!”我厉声喝道。

  “是的,因为我没有家教!”

  我气得胸口发痛,眼泪直流。手举在半空的一刹那,被人狠狠地捉住!

  “你疯了!”锦昌使劲地把我的手摔下,“你自己有冤屈,别发泄到孩子身上,要是这样子,你求我让你独个儿把沛沛带到加拿大去,我也不放心!”

  眼泪在眼眶内打滚、滚、滚、滚,滚回肚子里去。整个人如掉冰窟,急冻冷凝,毫无知觉。

  由极度愤痛演变至麻木不仁,过程原来可以是指顾间。

  我目送着锦昌搭住沛沛的肩,走出大门,隐约听到锦昌说:“我们父女俩吃消夜去!”

  客厅只剩下我一个,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离弃我,我将如何是好?

  过尽半生,我第一次思考如此庄严肃穆而又凄凉,但有可能发生的事!

  我呆呆地站着。思考、站着。思考……

  突然,有一个意念飞快地钻进脑子里,我必须摇个电话给正在搓牌的母亲,看她能不能到郁真处过一夜。看情况,倩彤是要留宿一宵的了。我家就只有三个睡房。平日本可嘱她两婆孙挤一挤,如今沛沛考试,情况有点特殊,她需要一个完整而不被骚扰的天地!

  我凄然苦笑。此念一生,正好给了我一个具体答案,不论世界如何变,活着的一天,必须尽心尽力应付目前。戏还是要串演下去,不论是群戏,抑或是独脚戏!

  我摇电话至张重轩太太家去找母亲,奇怪,母亲的麻将搭子,近来总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张重轩是本市若干慈善机构的总理,夫人顺理成章的成了各类活动的重心人物,风头之劲,无与伦比!连跟她亲近的朋友雀友,也沾光彩。

  母亲年内也不知出席了多少个电视台与电台举办的盛典,嘉宾票子都是因着张家的关系取到手的。这倒好,难得老人家可以为自己的生活铺排,不用我们担心!

  母亲来接电话时,语气极不耐烦,想必战局仍然持续紧张,分秒必争之故。

  对我的建议,母亲没有反对,只道:“你给郁真一个电话,交代一声才好。”

  这当然应该。才是晚上十点多,郁真还未上床休息,对母亲会借宿一宵,她的态度还是温和的。我放下了心头大石头。

  只是,郁真乘机问了我一句话:“大姊,你曾到移民局走了一趟吗?”

  我都差不多忘了这桩事了,只茫然地答:“啊!很多天以前的事了!”那周钰城先生不是答应过不会给郁真提起的吗?

  于是我问:“是周先生告诉你的?”

  “不,他没有提过,大概是尊重你的要求,他代为保密。只是别个负责帮你拍发电报到菲律宾去的同事,辗转相传,传到我的耳朵里来,这世界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段郁真从小聪明干练,她从来处事都含蓄而一针见血。这番话语,已等于热辣辣地向我破口大骂。

  我完全搭不上嘴。

  要向妹妹说声对不起吗?我根本没有做错过什么吧?每个人是不是都有一定的自由权利,去为本身的意愿采取某些行动。当然,这些行动最好不会伤害别人,为了替家姑申请菲佣一事,我跑去移民局一趟求助,有侵犯到段郁真的尊严抑或权利吗?

  我只能以此相问。答案是:有。

  郁真冷冷地说:“你根本搞不清楚形象对一个苦苦经营的职业妇女的重要性。我不要听到署里头有任何一句闲言闲语,说我的亲人打着我的名号,得着什么利益!大姊,请你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人明白,外头风霜正盛,轮不到我们不小心翼翼,不讲某程度上的势利!希望下不为例,如再有雷同事件,我直接给同事讲清楚,此风不可长!”

  摔掉电话的,竟然是我!

  心头随即泛起一点喜悦,只为我觉得自己晓得愤怒,都算是死气沉沉的屋子内一点活泼生气。

  也许真是我训练自己分析思考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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