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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一下子汨汨而流。

  敬生再疲累地张开眼睛,说:「你先回家去吧!我好起来了,就会来看你,你放心 !」

  我泪眼模糊,再看不清楚周围的人,是何嘴脸。

  回到家去。坐到床沿,芬姐给我绞了条湿手巾,又泡了杯热茶,让我渐渐回过气来 ,她才悄悄地告诉我:「贺少是难得的有情人,只他那妻子,脸色难看至死,日后怕不 好相处!」



  芬姐的顾虑并不多余。

  当然,这是日后才知晓证实的事了。?当贺敬生身体康复过来后,我们便赋同居, 顺理成章的事似的。

  我问敬生:「这城还是法治之区吗?」

  「法治之区,法治之国,都有很多不便张扬的处置手法。人家以黑暗手段对待我, 我也投桃报李。你不必多管了。」

  「可是,我们以后安全吗?」

  「当然,已经惊动了上头,我有我的势力。总之,有我在你身旁,祸事断不会蔓延 到你身上来。我阻不了的,我会全身挡在你面前,就这么简单!」



  最简单的事,从来最美丽,最令我欢喜。

  我连旗袍都从来不尚花巧,不捆边边,不扎花纽。

  敬生这么多年以来,深知我心!

  再复杂的情况,到了他手里,都被简化掉。

  自那次意外之后,真的没有什么可怕了。

  稍稍经历过生死的人,那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令人更超脱、更洞悉世情、更挥洒自 如、甚或更不顾一切。

  似乎每一想起旦夕之间,可以有人撩是斗非,惹来公案,可能有人会取你性命,又 有人会拔刀相助,扭转乾坤,就觉得风险真不是一回什么事。

  年轻时,有的是豪情壮志!

  故此,再遇上七三年的股海风云,我有敬生在旁,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人既有旦夕祸福,钱财更是身外之物了。

  能保得住人,就是上上大吉。

  原来,我这种处世的思想与态度,令我和敬生的感情与关系,跨进了一大步。

  就为了我肯把所谓私已,悉数由敬生变卖套现,他的一盘经纪生意得以复苏。

  当然,也是命不该绝。那年头,不知怎的,敬生以我是女流之辈,或许喜欢押一些 宝金,竟然一直下来代我存放了不少黄金。也因为黄金最易脱手。反而留至最后关才打 算变卖,先行出售了物业,以维持手上的股票。

  如此一来,七四至七五年的黄金价格不住上扬,使敬生先穷而后通。

  直捱至七七年初,敬生拿了一块德辅道西的地皮出来,跟建筑商合作,兴建当时少 有的商住大厦,竟然其门如市,一下子就已翻了身。

  这以后的三年,股市气势如虹,自不在话下了。

  敬生一直将我的功劳夸大来表扬。

  我但笑不语,心上极之安慰。

  其实大方的人是敬生,取诸于他,用诸于他,他硬要说成是我的义气,怎不教人感 谢?

  或许他以此为借口,令我名正言顺地踏进贺家的门吧!

  聂淑君再无从反对。

  因为贺敬生毫不让步地说:「股票跌至一百五十点时,我去叩聂家的门,商讨你父 以一个合理的价钱,让回聂氏百货的股票,都吃了重重的闭门羹。你一家大小几时分过 我的忧、解过我的患了?」

  聂淑君无话可说。

  当我恭恭敬敬地给她敬茶时,她才板起脸孔说:「不敢当。照理,是我带着一家大 小给你敬茶才对。敬生说,我们还有今日,是你的功劳。也真没想过才几年功夫,你能 积累到这一大笔,以救敬生燃眉之急。从此以后,我这个做姐姐的,倒要向你学习,好 歹多抓些金银珠宝作后备。以前我就是笨,克勤克俭,循规蹈矩,连家用都是稳扎稳打 ,才没法子逞强!」

  并不需要多大的智能才能听得明弦外之音,唯其如此,才更显得说这番话的人之心 胸与气量,别说我不便多行辩驳,就算我有充分理由,我都宁愿选择随那些自暴其丑的 人去吧,何必斤斤计较?

  聂淑君见我微垂着头,默默听训,并不打算得些好意须回手,只继续道:「原本贺 家的亲友们都劝我,既然容得你回家来,喊我一声大少奶奶,也得依规矩,给你一个别 名,好为贺家带来福气与好运!这虽是七十年代的摩登世界,仍有值得保存的老惯例。 然,我看你小三这个乳名也真易上口呢,但望以后小二、小三、小四全都是你一人,再 没有什么狐狸精跑上我们贺家的门来打扰就好了!我的那几个姑奶奶都说,壁怡的名字 总要改掉一个,应叫壁松还合心情环境一点,我看还是作罢,一喊壁松,倒提点了自己 ,是迫于无奈依从,蛮激心,是不是?这以后就依旧叫你小三算了!」

  若不是敬生忍无可忍,一站起来,跑进书房去发牢骚,我看还有更多的难听话要听 进耳朵去。

  事实上,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活受罪。

  然,我常念,有人知道的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我的苦与乐,敬生全看到眼里,记在心上。

  我已十分十分十分地感激。

  就像今次敬生要摆六十大寿的酒,要我穿侧室传统特定颜色,敬生虽出了口,但老 早明白又是一场无谓的酸风妒雨,事必要制造城里人背后的一些笑话而后已。

  于是敬生下意识地要为安排补偿,这是他的作风,我缘何会不知道?

  当他打开了夹万,捧出了一个锦盒来,我就忍不住拿他开玩笑:「贺少,你生日那 天,除掉要我叩头斟茶,穿粉红褂裙及衣眼之外,还有什么额外的规矩,要我遵守,才 能拿你的奖品?」

  「小三,你又来刁蛮了。」

  「刁蛮?还有比我更听话的女人呢?」

  「来,别说闲话,看看我给你买了套什么首饰?」

  锦盒打开来,吓得人目瞪口呆。

  从没有见过如此通透玲珑的一双翡翠手镯,还有那只通体透明、薄如蝉翼的绿玉蝴 蝶,手工之精细,教人不敢碰它一碰。诚恐碰了,它就立即飞走似。

  「喜欢吗?」敬生问。

  「你从来都不曾捐弃过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之念头?」

  我是真有这个想法,才情不自禁地宣诸于口的。

  「小三,怎么你凡事都落落大方,不上心,不在意,偏就是在这种心意的表达上头 ,额外的敏感?」

  我没有答。

  突然的无辞以对。

  这么多年,我跟敬生都相敬如宾,他疼爱我有如心肝宝贝,无容置疑。我敬慕他, 视为一家之主,也是千真万确的事。

  然,这就是年轻人所谓的爱情了吗?

  闲来读了不少书,启发了我的疑窦。

  四十已出头的女人,是不是老得不便作这种虚无飘渺的幻想了?

  要证明我和敬生之间是否有真情真爱,大抵最起码要拼除所有物资的供应。

  我感到最爱他的那年头,还是变卖了一切,搬到街道的那两年。

  每当群姐返乡,我把贺杰背在背上,挽了滕篮去买菜,精打细算,如何弄一餐既经 济又可口的饭菜让敬生品尝时,我就最觉着自己跟他的感情了。

  可惜,敬生他翻身得太快了。

  在高度物质的享受之中,人的感情最易蒙蔽。

  他老是要我通过各种金银财帛去感受到彼此的爱!

  我从敬生的手里接过了那套宝光流转、一见倾心的翡翠玉镯与王蝴蝶,放到我床头 柜的首饰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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