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怀文与贺敏夫妇俩合起来、正好是富贵双全的一幅牡丹图。但见他们不时出席 官绅云集的晚宴,即成影视画报周刊的抢镜人物。
若硬要挑他们的美中不足,那就是多年以来,膝下犹虚吧!
贺敏口里总不说什么,在大家庭内出身的人,根本习惯凡有忧喜之事,最上算还是 三缄其口,免得惹人闲话。
所谓饱暖思淫欲,富贵人家,闲着的时间一多起来,就作奸犯科去,最流行的罪案 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广播别人的苦与乐。要杜绝这种祸患,谈何容易?只有尽量不提供 资料,所以人们没有凭借可以小题大做。如仍有无是生非的情况发生,则是防不胜防, 只叫没法子的事了。
中国人传统的幸福家庭,一定有人传宗接代。所谓牡丹虽好,仍须绿叶扶持。
贺敏与丈夫,就是光秃秃的两枝牡丹,在人们眼中,也许是比较突兀的。
当然,贺敏的境况在一般人心目中,还要比贺家三小姐贺智来得幸福。
富家小姐们,在婚姻上头,全都是低不成、高不就。有人要高攀,她大小姐未必青 睐。轮到贺智考虑迁就,对方根本没兴趣。
这年头,虽多耍尽手段谋求飞黄腾达之徒,也还有不少不屑裙带尊荣之士!
事实上,做贺家的二姑爷又比较上容易适应一点,毕竟贺敏没有出来社会做事,彻 头彻尾,专心一志的当家庭主妇,这个单纯的身份,总易于讨好。
贺智不同,她自美学成之后,立即一头钻进贺氏企业去,非常投入于财经行业。
贺敬生任主席的两间上市公司,一间是专营金融经纪业务的贺氏集团,另一间是管 辖发展地产的顺兴隆。现今,后者就由贺智一把抓。年来,在商界已甚负盛名。
一旦成了企业明星,品性自是硬朗,加上女强人的形象,通常很能吓跑有心求偶的 君子,于是票梅已过,仍然待字闺中,实在跟贺智的相貌完全扯不上边。
贺家的四个孩子虽非临风玉树,国色天香,但出身与教养,往往能营造出高雅得体 的风范与气质,很自然的非同凡响。
不是不可惜的。
私底下,敬生和我都颇替贺智叫屈。如果她不是贺敬生之女,不是顺兴隆的副主席 ,我相信,她老早就有个暖洋洋的幸福小家庭了。
大概每个人都有个暖洋洋的幸福小家庭了。
大概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贺智跟她姐姐一样,从未试过在人前轻轻叹息。人海江 湖内,各行各业各个圈子,都尽是惊涛骇浪,不一定在欢场才易见凶险。身处其间的人 ,无不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谁个一下疏忽了,把时间用在长嗟短叹上头,轻则表现立 即落在人后,重则招致难以预测的后遗症。
贺智明慧,一定晓得这番道理。
女人也就是在这男女私情上老吃亏。像贺智,一旦在豪门穿梭,在企业茁壮,就得 在阴阳协调一事上让步了。不比男人,像贺家的四少爷贺勇。,三头六臂,既在父亲的 羽翼下长袖善舞,又于欢场中左拥右抱,顾盼生辉。成了本城数一数二,最具名望的花 花公子。
贺勇根本没打算结婚,他父亲催促他时,答说:「自盘古初开起,男人就是无女不 欢,崇尚三妻四妾,乐此不疲,倒不如干脆打开婚姻的枷锁,放生蛟龙,让自己优游自 在,为所欲为。」
贺勇还嬉皮笑脸地逗聂淑君说:「妈,你已有男孙三名,大嫂既已超额完成责任, 你就免了我吧!」
任何人都拿这贺勇没办法,反正他在生意上头,把贺氏财务打理得头头是道,贺敬 生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每念到聂淑君的孩子们,老早在贺氏集团内生了根,我的心就直往下沉。
贺敬生的第二代与第三代,都在励兵秣马,磨拳擦掌,准备继承父业,在父亲的王 国内争一日之长短。
轮不到我不惊心,不动魄。总有一天,贺杰要跟他同父异母的兄姊较量。
谁得谁失,象征着我和聂淑君权力斗争的最终胜败,无法不令人提心吊胆,虎视眈 眈。
贺杰在长途电话里跟我说:「妈,是不是一定要我回来跟爸爸拜寿呢?」
「杰,你不想回来?」
知子莫若母,贺杰从来最怕出席贺家的喜庆场面。我当然明白他的苦衷。
站在一大堆聂淑君名下的亲朋戚友之中,我们母子俩是显得额外的孤伶伶的。
男孩子长到十五、六岁,正正是尴尬时期,一般情况下已不喜欢跟在父母身边出席 应酬场合,更何况贺杰有如此不寻常的家庭背景。
我并非勉强儿子之所难,每要鞭策骨肉,自已心头往往先来一阵翳痛。
然,贺杰必须适应。我看准了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得加入贺氏集团,跟贺家的人更 紧密的相处,甚而交锋。他逃避不了。
敬生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有关遗产的分配,我也没问。
只是有一晚,我陪着他在露台看月色,他突然握着了我的手,问:「可记得从前, 我每晚都到大同酒家接你下班,二人手牵手,在海旁漫步,举头望见的那轮明月,就跟 现今的这个一模一样。其实,已经过尽二十多年了。」
我但笑不语。忆及前尘,感触大多,不谈也罢。
敬生依然情深款款地望着我:「你觉不觉得我老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不就是老夫老妻!」
「不!你只是越来越成熟优美,认识你的那年我快四十岁,并不觉得彼此有不可接 受的年龄差距,可是,如今……」
「都一样。你别胡思乱想。」
「你安慰我而已!总有一天,我要拋下你孤伶伶过日子,你就知道不一样了。」
「再说这种扫兴话,就太辜负良辰美景了。」
「我们需要正视现实。小三,你放心,纵使我遽然而逝,你下半生还是够享够长的 。然,也要看你的本事及定力了。我深信你能应付得来,尤其为了贺杰,你的能量不可 轻视。」
我没有追问。
敬生的脾气,我非常清楚,他肯说的话,不会收藏在肚子里;不肯讲的,任谁也无 法使他屈服。
自那晚,我意识到敬生一定是要我带着贺杰,在他千秋百岁以后,仍在贺家撑下去 。
我虽没把这个猜测给贺杰提起,然,在行动上,我益发要迫使他好好正视贺家五少 爷的身份。
我不容许他逃避,也不认为他需要自卑。
从敬生带我走进贺家来的那一天,我们母子就是名正言顺的贺家人了。
连聂淑君都已喝过我的一杯茶,好歹算把我承认了,旁人休得不尊重我和贺杰的身 份。
杰仍在长途电话里支支吾吾,老给我解释,大考在即,不愿回程。
我咬了咬牙根,回头征询了敬生的主意,听到他说:「考试要紧,暑假才回来好了 !」
我才放过了贺杰。
贺敬生的两头住家,其实是同在一条街上的两栋洋房,座落在薄扶林的沙宣道。
本城富豪住在这区的不多,贺家邻近是霍家、周家与赵家。敬生之所以买下这两栋 洋房,则他个人对港岛西南的特别偏爱。
这两栋洋房,占地甚广,以每尺买入价而论,足足比市价便宜百份之三十。最难得 的还是千金难买相连地。尤其敬生的环境,妻妾住在同一栋房子,朝见日晚见面,必定 更多争执。若住得太远,害他两边奔跑。也是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