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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生老说,他是离不开我的,大至人生计划,要跟我商议,小至衣服鞋袜,都由我 打理。

  我从没有想过,其实是我离不开敬生才是真的。

  群姐与芬姐,一直陪在房中,不肯离去。

  两个人也真累极了,老是催对方休息去,可是谁也不肯撇下我不管,只东歪西倒地 斜躺在梳化上,支撑下去。



  就算我跟她俩说:「请放心,我会没事呢!」

  她们也不会肯就此离去。

  倒不如我闭上眼,装作熟睡,让她们也有稍为休息的时刻。

  当然,我是再完全睡不着了。

  一下子千头万绪,都不知该从什么地方想起。

  昨天晚上,敬生给我细细诉说的那番话,隐隐然重复又重复地在脑里浮现。



  敬生他一生灵敏矫捷,难道就连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也能预知了?

  就寝前他曾把我紧紧的抱了一会,轻声地说了好几句:「我爱你,我爱你,小三, 我爱你!」

  那温柔而同时灼热的眼神,跟我第一晚和他在一起时,完全一样。

  都有一股无比强劲的震撼力,融化了我整个的人,整个的心。

  如今,敬生已经远去。

  正如他殷勤嘱咐,要看我的本事与定力,去照顾自己,去照顾杰杰了。

  生命中还有几多个漫漫长夜,要熬过去,才到与敬生重逢的日子?

  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见到这世上我唯一的至爱杰杰时,母子俩哭作一团。

  杰杰长得最像他父亲,那浓眉秀目,是敬生的翻版。

  每每看儿子一眼,心就抽痛。

  不论如何伤心悲痛,要办的事实在多。

  我带着贺杰到大宅那边去见聂淑君。

  贺杰喊了一声:「大妈!」

  聂淑君的鼻子一酸,又流了好些泪。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自己骨肉的亲生父亲,感情再有裂痕,仍难敌生离死别的沉 痛。

  聂淑君在一夜之间,就老掉十年似。

  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贺家的儿媳子婿都齐集了,商量着要办理的后事。

  聂淑君和我都没有出什么主意,由着贺聪全权办理。

  到如今,万念俱灰,最宝贵的已然消逝,其它的也就不打紧了。

  才办完了喜事的贺家,又云集亲友,万头攒动,办着丧事去。

  不是不极尽悲哀,而又万千感慨的。

  人生的福与祸,来去自如,谁能逆料。

  贺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荣死哀。

  听说贺元勋逝世时,出殡的行列排得长长,还要劳动警察开路,惹得途人围观,看 着一队队仪仗的威势,没完没了的直走了半小时,依然未看到送丧的长龙龙尾。

  真正蔚为奇观。

  这年头,再没有这种繁文缛节。

  然,一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都塞满花圈,祭帐是重重叠叠的封密了四边的墙,甚而 无法再摆,要放到殡仪馆门外去。

  瞻仰遗容时,聂淑君嚎陶大哭。几个亲属搀扶着她,才不致于哭到地上去。

  我呢?经过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腾,才看到敬生这最后一面时,心碎得了无余剩, 整个人变得麻木。

  眼泪只默默地垂下来,似是一种自然的体能反应。

  连那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像荡然无存,只剩一个躯壳,晓得随着环境的旨意,像机械 人似的活动与适应着,如此而已。

  前来祭奠的人如山似海。

  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层又一层的人,我完全没有办法辨认得出他们是谁?

  只微微听到了有一把沉厚亲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细嫂,请别伤心,为生 哥、为杰儿,你要振作!」

  然后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有一点点痛。

  我抬眼,泪影朦胧之中,见到一个人,似是潘浩元吧!

  从前的日子,很偶然想起了乡间的潘大哥,就是这种的迷糊不清,似有还无的景像 。

  只有敬生,才是最踏实,最能与我充沛满足的感觉。

  然,这种安稳,在盖棺之后,将成泡影。

  那盖棺的一刻,我的周围哭声震天。

  感觉上像天崩地裂。

  而我,早已魂离魄荡,伤心欲绝,呆立着不知何去何从。

  敬生是土葬的。

  入土为安。也只得但愿如此。

  临时临急,找一块墓地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都是财可通神,贺家捐了百万给一间雄踞在半岛一个山头上的寺观,分到了一块福 士。贺敬生的坟自此就竖立在山腹之间,长年累月的荫庇着他的子孙了。

  贺杰这一晚,走到我房里来看我。

  母子俩相对无言。

  我终于说:「杰,什么时候回英国去?」

  「看情形吧!」

  我自明他之所指,是怕我还未能自沉痛之中复元过来,放不下心。

  「杰,明天会订机票,回去吧!我会好转过来的!」

  「你会吗?」杰以忧疑的眼神看我,那么的像他的爸爸。

  「我会的。看,我不是已经开始学习适应,搬回自己的睡房来了?」

  贺杰点了点头。

  「是真的没有想过人的生命会来去会这般急促。阎王爷令三更死,誓不留人到五更 。有什么办法呢?」

  「妈,你还年轻,好好的保重!」

  儿子的这句话,碧海青天夜夜心。

  想都不敢再想。

  「你爸爸像有预感似,去世前一晚跟我谈了很多他从未交代过的事。」

  「是什么呢?」

  「慢慢你会知道。总结起来只一句话,他希望你好好学成之后会回到本城来。」

  「那会是许多年以后的事。」

  「对。可是,杰!」我望住儿子,问:「你会回来吗?」

  「我会!」贺杰的答复是肯定的。

  「即使在九七之后?」

  「对。尤其在九七之后,那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了。」

  「杰,你不怕?你真正愿意冒险?」

  「谁在世上不是冒着重重风险呢?在外头,人家的国土上仰承庇荫,就不是冒险了 吗?」

  孩子说这话时,好象在瞬息之间长大,而成了巨人似。

  「妈妈,人算不如天算。不必为那太不可知的将来而惶恐。我是一定会回来的,在 这城内,我们是优秀民族,在别的环境内,可能坑尽英雄,何苦?」

  敬生在天之灵,今夜一定要告慰了。

  我眼眶仍是湿濡。

  「好妈妈,答应我,别哭!」

  我点点头,强忍了泪:「真没想过你爸爸会为我的生命带来这么多的喜悦,包括你 在内,杰,我太安慰了!」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你也要保重!」

  「当然,妈妈,我们拉拉手,约法三章,你等我回来,只须母子一会合,二人同心 ,其利断金。」

  对,只几年光景,就有贺杰长伴膝下了。

  有儿女,总是个指望。

  贺杰是敬生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

  至于敬生的其它产业分配,都详细地列明在他的遗嘱之内。

  由贺家家族律师尤亦庭负责向我们解释遗嘱的内容。

  大宅客厅内坐满了贺敬生的妻妾儿媳子婿,都是遗产的继承人。

  一如敬生在生前向我透露的,他把所有贺氏名下的生意,亦即贺氏金融集团以及顺 昌隆地产的控股权,都拨人敬生企业之内。

  敬生企业顿成了母公司,分发A股及B股股权。

  A股股份共占全公司股权的百份之七十,贺聪与贺勇各占百份之二十五,贺敏与贺 智各占百份之十。

  B股股份共占全公司股权的百份之三十,全部属于贺杰所有。

  遗嘱内并附有声明,贺杰在未满二十五岁之前,由其母贺容璧怡全权监管调度。

  敬生企业的AB股,在表决权上无分彼此。换言之,任何有关企业的决策,必须A股 的大多数股份持有人以及B股的大多数股份持有人,同时投票赞成,方能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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