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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我回转来,可正眼也没有看我。

  我是心平气和的说:「大少奶奶今天会不会到外头走走?我等下要上邮局给杰杰寄 包裹,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买回来给你的没有?」

  「有,当然有。」

  聂淑君放下了碗筷,怔怔地望我一眼。



  「看看有没有你昨天戴出来,在从亲友面前炫耀亮相的那套首饰,也给我买一套回 来好了。」

  唉,老早知道是要出事的。

  兜了千百个圈子,还是阻止不了,依旧要明枪明刀地向我挑战。

  在她,这叫忍无可忍。

  不是吗?丈夫既然没有名正言顺地跟她离婚,她就当然可以分享名下的权益。

  闺房恩爱与否,是暗地里的个人事。在人前还要明目张胆地给别人煞掉威风呢,实 在不能哑忍。



  干错万错,其实是贺敬生的错。

  但,罪名都必须转嫁至我头上来。

  聂淑君不是不知道她言语的尖刻小家,然,要她来跟我讲涵养风度,也真是太难, 太笑话了。

  已然把自己的丈夫双手奉上,还有比这种行为更大方、更不计较的没有?

  因而,其它的言行,也就真不必管了,只求把心中的那口乌气宣泄掉多少是多少。

  至于我呢,还有什么话好说?

  难道要答她:既是大少奶喜欢,我这就去把那送过来吧!

  不也太太矫揉造作,太过戏剧化了。

  况且,现今心上紧张的其实不是翡翠首饰,而是贺敬生的那份恩宠以及人前的闲气 而已。

  至于宠幸与人言二者之间,究竟孰轻孰重,也不必管了。

  我有时想,贫穷人家比我们好。心里头,只那一餐粗茶淡饭至为重要。

  饿得前肚贴到后肚上去时,什么恩怨情义,面光闲气,都不是一回事了。

  人一吃饱了肚,其它问题就逐一涌现,无有已时。

  聂淑君一直不知道,最了解她的心境,甚而为难的人其实是我。

  这道理是至为显浅的,世界上最吸引自己注意力,最要明白对方虚实的,除了朋友 ,也还有敌人。

  我没有答聂淑君的话,正踌躇着如何下台,救星便刚刚赶至。

  贺智刚走进饭厅来,笑容满面地跟我们打招呼:「妈,三姨,早晨。」

  「早晨。」我慌忙回答:「今天我们吃皮蛋咸瘦肉粥,对你的胃口吗?」

  还可以,昨天不是有萝卜丝糕吗?我很想吃一点。」

  难得这位三小姐有此兴致,以前她总是吃什么珍馐百味也一派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谁都拿她没办法。

  「我这就去嘱咐厨房给你弄来。」

  忙不迭地把佣人的功夫揽上身,为的也是避开风头火势,不再让聂淑君在同一责难 之上纠缠下去。

  走进厨房来,才给厨子吩咐妥当,正要转身走时,就跟贺智碰个正着。

  她笑微微地给我解释:「肚子实在俄,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昨儿个一早,不是有 名式名样的糕饼吗?都吃光了?」

  「昨午在这儿用茶点的亲友还真不少呢,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么独独钟爱 的,叫他们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红绿豆糕,我最爱吃。」

  「还不易,我那边还有一点点,等下群姐带过来。」

  「是你们的家乡特色吗?」贺智问,一双灵秀眼睛显示的神采是的确有诚意的。

  我答:「其实是乡间的粗糙糕饼而已,以前的穷乡僻壤,也只有把这些简单的甜品 ,看成了逗孩子们欢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门人?」

  「对呀。」

  「还记得乡下的情景吗?」

  真奇怪,贺智完全是兴致勃勃地问。

  细想下来,我自进贺家门后,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问过这么多的问题。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当模糊。」

  「三姨,你从没有打算过回到乡间去看望一下?你还有家人在江门吗?」

  「有。我的姨母以及几个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联络。」

  真教人感慨。

  我是个自小双亲皆亡的孤儿,母亲一连生了两胎,都夭折,很艰难的把我养下,她 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亲弥留之际,托孤于姨母。

  也实在不能怪姨母从来不对我怎么样,把她的四儿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个孩子 ,怎么能照顾周全。

  我是粗生粗养粗大的活到十五岁。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 这项硬加她头上的责任。总之,她寻了户好人家,要把我送过去。

  还记得那户所谓好人家,姓陆。

  准新郎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多,老婆刚去世两年的样子,遗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当然是做继室。

  这还不打紧,我偷偷跑到陆家去,窥视过那男人的形貌与举动。之后,就立下心志 ,在那夜里跑。出来了。

  从那扇糊了厚纸的窗户隙缝中望进陆家的客厅里去,只见那姓陆的,把一只脚堂而 皇之地竖在木凳上,另一只脚沾地,脱掉了鞋子的,只不断地摇晃,真有点像发羊吊似 。

  我登时觉得呕心至极。

  活到如今四十岁的样子,我仍认为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动静就是脚尖沾在地上不住的 摇摇震震,一派低三下四的恶形恶相就是如此不遗余力地表露出来,教人受不了。

  记得姨母曾冷言冷语地骂过我:「相生好一点点,好高骛远!」

  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但从小到大的际遇,我差不多可以推想以致确定,姨母跟 我母亲的姊妹之情不怎么样。

  如果我像母亲,那么跟姨母的品性也就太格格不入了。

  逃到本城的经历,真正不堪回首。

  可干辛万苦都熬过去了。

  自入贺门后不久,我托群姐口江门去了一趟。

  姨母还健在,七个孩子却死掉三个,期间国族以致于家门的沧桑,且不必再提了。 余下来的几个表兄表姐,都是贫无立锥之地。

  姑念着姨母也真有养育之恩,我每月均对他们定期接济。

  前年时,我还汇了一笔可观款项,在江门盖了所象样的房子,让姨母养老去。

  至于说,会不会回到乡间去探望她呢,可不必了!

  见着了面,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真心话,虚假客气一番则彼此都是负累。

  对姨母一家的恩惠算是报答过了,我既不希罕她言谢,更怕她不会得些好处须回手 ,还是噜噜苏苏,贪得无厌,那又何必把一重已经表面愈合起来的亲戚关系再便生生地 拆散呢?

  故而,我对贺智的问题,是回答得清爽而肯定的。

  贺智说:「我昨天听潘光中说,他父亲和祖母都极渴望能回乡一转呢,他本人就从 未到过中国,他是在曼谷出生的。」

  「哦,是吗?」原来潘大妈还健在,且已被儿子接到外头世界供养了,那敢情好。

  贺智知道有关潘家的消息,比我还多。

  「三姨,你有跟爸爸提起过潘叔叔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了?」

  第五章

  看见贺智的殷勤紧张,心诚意恳,更添我的迷惘。

  「叔叔不是邀请我们到泰国去看望他们吗?」

  啊,原来如此。

  一整个早上,贺智兴致勃勃地跟我攀谈,目的无非在此?

  我抿着嘴,不敢笑出来。

  应该不是我的敏感吧?

  我也曾试过有如此情怀。

  对像也是潘家人。

  小时候,老是候在姨母身边,希望得着一些好差事,例如替姨母给潘大妈送上些什 么东西之类,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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