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酒的人,清醒之后过一段日子,还是会再喝,重新酩酊大醉,又重新清醒。
现阶段,什么都不必强求。
懂得这条道理的人其实不少,包括香任哲平在内。
她只知长久以来,她都未曾清醒过,香本华的移情别恋本身就像一瓶烈酒,硬灌她喝下去,直至她酩酊大醉,胡作非为而后已。
或者,她太放纵自己,她根本不图清醒,喝醉了的人,太有借口为所欲为了。
甚至于如今的陷入困境,她依然无悔。
香任哲平当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跟前说:
“让香早晖过来对付我吧,我早晚要跟他清算这一盘累累的孽债。他不会放过我,正如我不会放过他一样。”
香早儒禁不住说:
“妈,不必在今日还要算从前的那笔旧帐了。”
“老四,你不用苦口婆心地劝我,我并不能忘记耻辱,包括孙凝的那番作为在内,请你谨记。”
“对,我会谨记,因而我要作出抉择。”
“什么?老四,你说什么?”
“妈,我发觉孙凝真的可爱。”
“嘿!”香任哲平干笑。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连老三前些时为叶柔美离开香家都是认真的,可是,现在呢?”
“香早源跟香早儒是两个不同的人,我踏出了香家,不会再回来。”
“你得慎重考虑才好讲这句话。”
“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讲这句话的,我始终爱孙凝。在我未踏出香家之前,妈,我求你一次,放过早晖,放过我,放过孙凝,放过你自己。”
香任哲平竭力的抑制反而益发满脸通红,额上的汗珠涌现,进流下来,在两颊上留下了清晰的汗痕,这教人看上去,比见到一个女人盛怒更可怖。
香早儒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各人就看到偏厅上出现了披头散发的胡小琦,抓住了香早晖的衣领,纠缠着一直走出大门去。
胡小琦嘴里完全是不干不净的说着粗言秽语,把香早晖骂个狗血淋头:
“你说什么要跟香家的人拼了,哟,我先就跟你算了这笔帐再说,凭什么要在大陆收起个小老婆来养了?我告诉你呀,香任哲平怎样对付香本华,我就怎么对付你!一代传一代,你毕生没有好日子过!”
吵闹的人与声音已然隐没在大门外去。
香早儒走前来,拿起香任哲平的手,亲吻一下,再放下来说:
“妈,你恕我直言,香早晖老早已在你悉心培育之下有他极多的遗憾,你何苦迫人太甚?只一个胡小琦已经可以泯尽恩仇了,一个不得体的女人有本事摧毁男人的一生,这也是我需要牢记的。妈,你可知孙凝并不需要求证自己的清白,被害人始终只是香早晖,孙凝之所以不置身事外,是因为她善良正义和勇敢,她甚至不为争取我而留给自己一条后路。你明白吗?”
香早儒没有把话说下去,他火速冲出香家大门,以行动表示决心。
那辆开篷的摩根跑车沿着山路而下,他一手按着转盘,一手按动手提电话,摇到孙凝家里去。
事不宜迟,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应该是醒的时候了。
香早儒握着手提电话,听到接通的讯号,一直呼呼呼地响。
没有人接听。是孙凝外出了。
她已经请辞信联,回复她孙凝顾问公司老板娘的自由身分,可以随时离开本城远去。
或者,香早儒想,可能孙凝的屋子里已有新欢,鹊巢早被鸠占。
从前有一段温馨的日子,每逢香早儒上孙凝家,有电话响起来时,香早儒会把电话扔到墙角去,再拿个软枕覆盖其上,由它响个够!
电话铃声根本听不进情人娇喘细语的缠绵浪漫之中。
这么一想,迟来一步便是马家郎的恐惧油然而生。香早儒急得痛踩油门,要那辆摩根跑车超速前进。
才走了一段路,香早儒从倒后镜中看到了有辆警车追赶上来。
“屎!”他把汽车煞停了掣。
立即跳下车来,把银包加上驾驶执照,全都掏出来,统统塞到那个交通警察手上去,道:
“我姓香,香早儒,除了彭定康的政改令我们工商界人士绝顶失望,不愿认他为友外,我跟你们的警务处长,甚而本城的保安司都是好朋友。牌照在此,你尽管照抄,汽车照拖,只求你看在这么多我的朋友分上,请勿再追我。告诉你,我赶着向我的女朋友求婚去。”
说罢,扬扬手,跳上了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
孙凝的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
“喂!”
对方是孙凝。
“孙凝,我是香早儒。”
“搭错线。”
对方说是搭错线就是搭错线了,她挂断了。
不必再摇电话上去,计程车把香早儒载至目的地之后,他跳下车,直冲上楼,拼命地敲门。
孙凝从防盗眼看到了来人,没有理会。
门铃一直拼命地响着。
证明香早儒并不放弃。
持续了几近十分钟,吵得孙凝拿两个软枕塞着耳朵,依然无效。
她干脆拿起电话来,拨了香早儒的手提电话号码。
对方接听了。
“我是孙凝。”
“搭错线。”香早儒负气地、报复地把电话关掉,继续叩门。
过了一阵子,他的手提电话又再响起来。
“先生,”是个男声,吓香早儒一跳:“我是这儿的大厦管理员,如果你再在孙小姐门前有骚扰性行动,我就报警。”
香早儒气极了。
这孙凝还是如此张牙舞爪,巴辣得不近人情。
他终于重新摇了她的电话,说:
“你打算报警抓我?”
“我们这儿严拿白撞。”
“我要见你。”
“我不要见你。”
“你差点令我家散人亡。”
“你也差点让我锒铛入狱,我们扯干了。”
“让我进去!”
“不成!”
“你家里有男人?”
“你嘴巴干净一点。”
“为什么?作贼心虚了?”
“嘿!不可理喻。”
“谁?”
“你。”
“我以为你在自责。”
“香早儒,不要跟我耍这样的把戏,我并不打算要嫁进豪门去,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只想靠自己双手,好好地过完这辈子,请勿骚扰,请你回去。”
“谁打算要你嫁进豪门去?至少我不作此想,你立即开门,我有别的要紧事必须跟你说。”
孙凝气得什么似。
又挂断了线。
她交叠着手,分明的以为电话会再响起来。
可是,没有。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没有再响起来。
整间房子静悄悄的,只她一人盘膝坐在客厅的地毡上,抱住了那个夜夜相依为伴的软枕。
她说了不要嫁进豪门去。。
他也说了没有意思要她嫁进豪门。
那么,他跑来干什么?为他母亲出一口鸟气吗?
孙凝忽然想,警方时常劝勉市民举报罪案,说为非作歹者自知理亏,绳之于法后不会报复。
这么说,她为求自保,对付了香家的人,何罪之有?
香早儒跑上来干什么?他再不识相的来骚扰,她就真的报警去。
可是,这几分钟有如几个世纪。对方没有再摇电话,更没有再叩门了。
孙凝缓缓地爬起身来,往大门的防盗眼看出去。
大厦的走廊空空如也。是走了。
讯息只是昙花一现,姑勿论他来干什么,只一点可以肯定,他并非要她嫁进豪门。而现在,他也走了。
孙凝忽尔觉得肝肠寸断,就这样倒跌在地上,哭起来。
她多么痛恨自己,竟然仍旧爱他。
爱他、需要他、渴望见他的情绪高涨,感觉清晰,无可回避,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