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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我望出车窗去,开始下着毛毛细雨,车窗迷糊不清,郊外黑漆一片。

  “大嫂,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我沉默半晌。答:

  “世上类同的可悲之事何其多,不必自我深责,既不能起死回生,使生者难堪,也属不必!你何苦糟蹋自己!”



  我竭尽所能说开解的话,不知是为安慰他还是为鼓励自己!

  “浚生,我们回去吧!总是要回去的,乔园已是我们的家!”

  “大嫂,你比我坚强!”

  “不,你会渡过难关的,多少哀愁都已如昨日死,别辜负了从前的努力!昨日的是非,记在心头足矣,不必翻出来折磨自己,对仍要生存下去的人,只好如此!”

  这一夜,乔园之内,起码有两个不成眠的伤心人。

  我蟋伏在床上,尽量地跟乔晖保持了距离。



  我不要他碰我,我也决不去碰他。

  这种心态恐怖死了。

  究竟乔晖还是我丈夫不是?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乔晖无罪,若儒无辜,我又不能无情无义!

  怎好算了?怎好算了?怎好算了?

  一千一万个无可奈何,伴我度长夜,至黎明。

  早餐桌上,我特别留意汤浚生的面色,他肯定是一夜无眠,双眼凹陷,脸色还是苍自。

  连家姑都觉得这个女婿有点异样,说:

  “浚生,你睡得不好了,是吗?一脸倦容!”

  “没什么,妈!”

  “生意上有阻滞?”乔正天立即关心到乔氏业务上头。

  “没有,没有,这阵子无端端地睡不熟!”

  “浚生,你多点运动就不会有这个毛病!今晚回家来,我跟你打场网球!”乔晖建议。

  “大哥,别浪费你的心思了,我看浚生是有什么心病吧?心病一般还须心药医!”

  乔枫真是个厉害角色,女人在感情上的敏感程度之高,可以属于特异功能之一种,是误打误撞,抑或有迹可循,不得而知,总之不时灵验,信不信由你。

  我不是不为汤浚生着急的,只好立即找说话打圆场:

  “昨晚我也不大好睡,定是跟那加拿大官员边谈边饮,混杂地灌了不同类型的酒到肚子里,头有点胀痛,可又没醉,弄得一整夜半睡半醒,不明所以!”

  浚生没有再说什么,向我投来感谢的眼神。

  家姑情急地建议:

  “要真还有不舒服的话,就别上班,好好躺一天吧!”

  “不,不,公司里头的事务多着呢!”

  浚生慌忙谢过好意,头一个就起身上班去了。

  香港商场上根本就没有告病假这回事,谁不是分秒必争呢?只一天不上班,便会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际遇,何必冒此风险?眼见初出道的一些孩子,一个月里头可以病上三五七天的,差不多肯定此人早晚被踢出局。无他,身体健康、意志强横,是办事成功的基本因素。各式各样的生活困难,都必须以各式各样的心智手腕予以克服。

  人在江湖,重重叠叠地身不由己。

  第七章

  回到办公室去,才坐下来,秘书就把张小咭递到我跟前来,说:

  “附在那束送来的花球上的!”

  我赫然惊心!

  随即望见一大蓬一大蓬的绣球花,插好放在办公室一角的茶几上。

  敏慧好奇他说:

  “到哪儿去找这种绣球花作礼品呢?香港都不流行这种花!”

  我没有答,不敢答,怕露出马脚。

  接过小咭,放在跟前,也不拆,就嘱咐敏慧替我回几个电话。旨在把她支使开去。

  敏慧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后,我皇着墙角的一蓬蓬绣球花发呆。

  连香港花店都不作兴售卖的绣球花,在伦敦遍地都是。一条奥本尼道,两旁的住宅,前园都栽种了粉红乳白、浅蓝淡紫的绣球花,每朵都圆鼓鼓,精神饱满的,时而迎着清风,时而沐于细雨,天天跟路过的人亲切招呼!

  绣球花并非矜贵花种,在英国普遍得不能再普遍了,可是,我们独独爱它。

  为什么?

  若儒对我说过:

  “因为绣球花像你,平易近人,没有不必要的骄矜傲慢,可望而不可即!把它安种在什么环境里都能快高长大,生命力之强劲,使护花使者周时松一口气。”

  我也但愿自己像一蓬绣球花,活得随和、圆润、饱满、生就一种蓬门丽质,属于普通人家的安乐祥和与舒泰。

  我把小咭打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一错不能再错!

  我随即把小咭合上了。

  那句话就如暮鼓晨钟,敲得我眼花缭乱,惊心动魄,无所适从。

  若儒,若儒,如果当年嫁进乔园是错的话,如今不能再错,并不一定就等于我俩可以远走高飞,改错迁善,有可能是叫我们咬紧牙关,让从前的种种,随风而逝!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天下间有容得下我俩双宿双栖之地,却难觅安置道义良知之所。

  生命中只有似水柔情的年代,于我,已成过去!

  敏慧从对讲机传话过来,说:

  “丽莎史提芬议员的电话!”

  我稍一定神,接听了:

  “长基,我打电话来提醒你,这个周五,到舍下来吃顿晚饭!”

  “对,对,我没有忘记!”

  “你和乔晖送来的古董花瓶,正好放在我新居客厅的正中,接受着各亲友的赞美,也太破费了!”

  “难得你喜欢呢!是乔晖亲自挑选的!”

  “怎么秘书告诉我,乔晖周五不能赴会呢?”

  “对,他这个周末要到新加坡去一趟!”

  “你不同行?”

  “我懒!”

  “是放心乔晖而已!像你这般人才,打着灯笼寻遍香江也找不着,乔晖视你如至宝,小别胜新婚,敢情好!我就等着见周五跟你谈个畅快了!”

  这个周末也许真会畅快一点,我自知心有千千结,越结越紧,有乔晖在身边,往往更加添一度无形压力。

  其实,我并不讨厌乔晖,从小到大,都不曾如此。嫁后的我,对他更有一分温柔如绵的怜惜,一为欣赏他的纯良忠厚,二为到底有肌肤之亲。

  然,这些日子来,我看乔晖,竟有许许多多不称心,不如意。

  就算在生意处理上头,我都处处地嫌他畏首畏尾,短视浅见。

  我本来有个好习惯,绝不在同事跟前发乔晖的脾气,我视给男人留面子是女人的天职,跟相夫教子同等重要。

  现今跟男人在商场上平起平坐的女人,其实不自觉地承受着男人表面上的宽松让步,他们大多都肯在言谈方面给女同事留有余地,这原本是应该领情,兼投桃报李的。偏就是女人最容易犯恃宠生骄、仗势欺人的毛病,一时间忘了形,拿同事跟丈夫情人一般看待,叫人啼笑皆非,叫对方难以为情,也叫自己失礼!

  这些天来,我这一贯严格遵守的德性变了形。动辄就在人前对乔晖的种种建议表示不满,甚而恶言相向。

  刚开完业务会议,气鼓鼓地走回自己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生闷气。

  乔晖尴尴尬尬地跟了进来,说:

  “长基,何必如此心浮气躁,有什么不合意的,开门见山讨论个透透彻彻,问题总会迎刃而解!”

  “你的问题太多,说了也是白说,解决不了!”

  “你少见的蛮不讲理!”

  “顶不顺眼的人和事,习惯下来就好!”

  “长基!”乔晖急得团团转:“你叫我怎么说呢?”

  “最好不说,沉默是金!”

  “这不是闹意见的时候。我们综合企业独独缺了旅游业方面的发展,这金辉旅行社既然在地产上入货过重,财政调度发生困难,愿意把整盘生意以如此合理的价钱卖给我们,为何不接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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