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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是自私的。

  我的沉默令林伯不敢再把话说下去。

  “林伯,九老爷要你给我带口讯,那么,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了?”

  “九老爷负责租务,收不到债项,口气和风声一天紧似一天,平民百姓捱不过肚子饿的日子,就会促成革命了。九老爷认为,不论是眼前与长远两方面都得好好地计算一下。”



  “眼前要如何准备,长远又如何筹划呢?”我忽然显得有点六神无主。

  “眼前当然不要弄得入不敷支。”

  “有这么严重吗?”我微微吓了一跳。

  第一次,我发觉这金马玉堂的世家会有这种经济上的危机。

  “大少奶,实不相瞒,九老爷之所以跑来与我商议,就是彼此核对一下,看以金家可能有的收入,能否抵消月中家用,如果不成,便得把一些房产变卖了。显然地,以目前的花用程度和速度,就是在正常情况下都会产生现金拮据。”

  我咬咬下唇,问:



  “长远呢?”

  “还是现金短缺的问题最需要解决,九老爷说,多个现钱傍身,以策安全。他要我千万把这几句后传递给你知道,想办法。”

  “这几个月绸缎庄的生意如何?”

  “一落千丈,人们都没有兴致和能力去做锦上添花之举。”

  那就是说,风声紧了,都在抓住手上的现钱,以防万一。

  我点头,表示会意了,便答:

  “林泊,烦你转告九老爷,我会好好的急谋对策。”

  对策其实并不容易想出来。

  可是,情势似乎迫在眉睫。

  我不是不忧心戚戚的。

  身边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那种无助的感觉实在叫人难受。

  咏琴如果能快快成长,分我的忧,那会多好。

  甚至母亲若可以就近照顾,也是好的。

  现今唯一能谈谈话,助我把心上的疑问担挂宣之于口,以减省精神压力的人,就只有小叔子耀晖。

  “耀晖,如果你大哥忽然回家来就好。”

  耀晖同意地点头:

  “这样你就可以告诉他,咏琴将会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啊!不!”我笑说:“不是为这件事,这件事,我已写信告诉他了。”

  “有比这件事更大的事发生吗?”

  “有的,我正在苦无对策,盼有个亲人给我拿主意。”

  “大嫂,如果我快点长大,就能帮你。”

  我拉起耀晖的手,拍拍,以示感谢。

  “就是挂长途电话或拍电报给大哥,也不管用,远水不能救近火。是有这句话的,是不是?”

  “是。”我叹气。

  “好不好再通知姻伯母来一趟?”耀晖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还蹩着双眉说话。

  “令她老人家担挂,我又不愿意。”真的左右为难。

  “其实,我相信姻伯母要是来了,还是向你讲那几句耳熟能详的话。”

  “什么话了?”我一时间也记不起来。

  耀晖煞有介事地故意拖沉声音,学着母亲讲话的模样,说:

  “姻伯母不总是说:

  ‘心如,最紧要是为自己着想,争不来的事不争,要争也得对自己有实际利益才好。’”他这么一说,真逗得我轻松了。

  “好,耀晖,让我想想如何去争。”

  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心上于是先有了个底。

  翌日,吃过了早点,我便抖擞精神,走过三姨奶奶的一房去拜访。

  三姨奶奶正跟二姨奶奶聊天,看到我,便说:

  “稀客呢!”

  我笑,点头请了安,便也不客气地坐下来,打算跟她们好好地谈。

  碰巧这两个女人也在一起,更方便。于是说:

  “我有事要来请教两位奶奶。”

  “自己人别说客套话,有什么事你只管讲,反正我们这段时间有空,麻将搭子还没有来。”

  “是关于家用方面的事,恕我直言不讳,这些日子来,我把家务接过来管,发觉这头家不易当,支出的数目极大,到近月,实不相瞒,已有入不敷支的情况出现。”

  三姨奶奶冷冷地答:

  “大嫂,你不是认真的吧?金家也会入不敷支?”

  “坐食会山崩,这是常情常理。”

  “金家这座山不小呢。”二姨奶奶说。

  “拿金家做靠山的人丁也不稀薄,想你明白。”

  “大嫂的意思不妨直说,是来提出问题,抑或指责?”三姨奶奶瞪一瞪眼,这样说了。

  其实是做贼心虚的表示。

  我从容地答:

  “来跟你们商量如何善后。事实摆在目前,九叔的租务有很大收账的困难,绸缎店生意衰落,我们家的花费几倍于前,这些都是有账可核查的。”

  “哎呀,你的主意是要我们也来省吃俭用,是不是?嘴上没有提出谴责说话,听语气都听出来了,大嫂,我们是行桥多过你走路的人,会不清楚你意欲如何?”二姨奶奶的脸色忽青忽红,煞是热闹。

  我先没有回答,静观其变,再作道理。

  二姨奶奶是分明的还要争辩下去,倒是三姨奶奶比她眉精眼企,看我并不即时反应,可要把我催逼一下,说:

  “那么,大嫂你又有何高见?”

  “善后的方法不外乎循两条路径走,其一是开源,其二是节流。”我答。

  “如何开源?又如何节流了?”

  “都要群策群力。先谈节流吧,我看哪一房的用度都有个规矩规限才对,不应有谁有权予取予携。”

  我的这个建议无疑是对她们很具挑战性的。

  二姨奶奶忍无可忍似的吊高了嗓门对我说:

  “你是指谁在予取予携了?”

  我因为老早有了充足心理准备,打这场硬仗,倒很能滋油淡定地应付。

  这一次的旗开得胜,让我明白,有备而战的重要,在以后的日子里,知道什么叫不打无把握的仗。

  我很平和地答二姨奶奶:

  “我们金家的每房每户,都在予取予携。予取予携的意思是没有常规定例,总之觉得要用就径往账房支取。我们在座的这三房不都是如此吗?”

  既把我自己都放在谴责之列,对方就无话可说了。

  在某些战役上,要把敌人击败,是要作某种程度上的陪着殉葬的。

  “那么,大嫂,你的意见是要如何改善,是不是建议我们一起不穿不用,极力省?”三姨奶奶问。

  “其实呢,我们也不算是怎样的挥霍,只是彼此未曾照应,故此在预算上失控了一点,都是无心之失。我倒建议自今以后,每房因着自己的条件而分一个定额家用,大家照比例支款。哪一房要花要省,悉随尊便,反正花的省的都是已拨归名下的钱,人人只对自己负责,旁人休得妄议。要是哪一房有急用,要把家用提高,则其余的都照比例摊分,那就不待薄谁了。”

  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交换了一个眼色,神情倒是愉悦的,无疑我的建议,是名正言顺地把一笔钱放在各人口袋里,供她们自己花用,等于不用她们再像以往的极力找借口多花公家钱,岂非更妥当?

  凡是对自己有利,又不妨碍带挈他人的方法,一般是备受欢迎的。

  现在留下来的问题只是如何划分比例。

  三姨奶奶的确比二姨奶奶精明,随即提出了这个疑问。

  我答:

  “得看三方面的条件而言,其一是在家族内的尊卑问题,从这个角度着眼,你们两位辈分比信晖高,自然应占用多些。”

  我这么一说了,面前的两个女人立即和颜悦色,点头称是。

  “其二,得按老爷的遗嘱而定。”

  “这是什么意思呢?”三姨奶奶问。

  “在老爷的遗愿内占多数的,在家用上分用多一点,似乎就合了老人家的意思,从前老爷奶奶在世,不都是由他俩来定谁可以用多一点钱,谁又不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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