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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来吃满月酒;三来跟我们一家畅叙,吃完了酒,你再把她送回香港去。”

  无疑,我这么样提起健如来,是一个崭新而大胆的尝试。

  这跟从前提起这妹子的情形不同。

  过往是无机心的、直觉的、酸溜溜的、不避嫌的、表白的,把我的忧疑妒忌都放在说话与语调里头。



  现今提起健如,是着意的、设计的、顾忌的、大方的,却是别有用心的。

  我就看看这个方法会不会得到预期效果。

  表面上,信晖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点点头,示意会去办。

  过了两天,我又闲闲地提起:

  “女儿满月的亲戚名单已交给老刘了,健如那儿有消息了没有,让娘早点高兴,岂不是好?”

  信晖的表情稍觉烦躁,但口气却相当好,他说:



  “刚收到健如的回电,她决定不回广州来了。”

  “没有说原因吗?”我问。

  金信晖谣摇头。

  “怕是功课忙了。”我这样解释,像帮助彼此好好把这话题终结了似。

  不期然地,我心里有一阵轻快。

  在我女儿的双满月酒筵上,我其实并不想见到健如,以防有任何令我觉得不快的意外发生。

  且,我意识到健如之所以不回广州来,是带了一点点的不高兴、一点点的醋意。

  人与人之间的心病,就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当很多非常轻微的不协调聚积起来而后所形成的。

  我心知,不管这妹子跟她姐夫的关系与感情是否有不正常的发展倾向,我们姐妹俩的心病是无可避免地油然而生了。

  有心病的人,尤其看不得对方得志。

  健如不会喜欢我抱着女儿,由丈夫陪着,在金家的大客厅上,于满堂嘉宾之间穿来插去。

  因为我拥有的,她没有。

  这还不打紧,问题症结在于我拥有的,她没有而又渴望拥有。

  从哪个时候开始,我生了这个对健如的想法,真的不得而知。

  只一个情况我可以讲出来,就是女人对丈夫的行为心思种种,很有直觉。我开始晓得冷静地控制自己,从而控制局面了。

  信晖看我没有再在健如是否回广州来一事上纠缠下去,象吁了一口气,改变了一个话题,道:

  “我跟父亲商量了两件事,刚要告诉你。”

  “什么事?”

  “一件是女儿的名字,父亲从我建议的名字当中挑了一组名字出来。”

  “一组?”我奇怪地问。

  “对呀!”金信晖答,“我们当然的不只生一个女儿了,是不是?”

  这么一说了,丈夫还顺势地把我一揽,来了个亲昵的动作,叫我更意识到,自己打了一场小小的胜仗。

  “老爷究竟挑了哪一组?”

  “琴、棋、书、画。”信晖说,“女儿叫咏琴,将来的孩子可以叫咏棋、咏书、咏画。”

  我笑着摆手,道:

  “四个?太多了,吃不消。”

  “这怎么会是个问题?这组名字最令我忧虑的是生到第五个时怎样接下去,你看用诗、词、歌、赋好不好?”

  我们都忍不住笑得回不过气来。

  好一会,我才问:

  “那第二件事呢”“我想改变个主意,咏琴的双满月酒不摆在家里,改为在爱群饭店,你说好不好?”

  爱群饭店是广州的老饭店,当然是一流的。级数与名望类似香港的半岛。

  我一听,兴奋得不自觉地拍起手来,道:

  “好哇,顶摩登的。”

  信晖看着我,眼神忽尔有很多怜爱,柔声道:“你怎么象个母亲,还那么似小孩。”

  我啐他一口,再道:

  “老爷和奶奶的意见怎么样?他们会不会反对?”

  “怕不会吧,在哪儿请客,只个过是形式问题,反正钱还是依旧要花出去的。”

  “我还没有到爱群饭店里头走过呢,顶新鲜吧!”

  “是吗?你从前没去过?”信晖问。

  我摇头。

  “那好哇,我就今天带你上爱群去吃下午茶,先让你看看地方,喜欢了,我再跟爹娘说去。”

  好像很久未试过有这天的开心了。

  我随了信晖,让金家的司机载到坐落在珠江畔的爱群饭店来。

  吃茶的大厅很宽敞,椅子都清一色地罩了红椅套,装修带点洋味,更烘托起一室的清新高雅,不比寻常。我未坐下来,就已经喜欢这地方了。

  信晖给我叫了红茶,为我添糖加奶,然后又要了一客公司三文治,我们分吃。

  “信晖,”我忽然心上牵动,抬眼望住咖啡厅内走过的红男绿女,有一阵的冲动,鼻子竟酸了起来。

  “怎么了?”信晖奇怪地望住我。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这样子说了之后,眼角就渗出泪水来。

  金信晖赶紧拿手绢儿出来,塞到我手里去,道:

  “傻心如,是怎么了?别在众人跟前出洋相了,给人们看在眼内,以为我们是对痴男怨女,约在这儿开谈判,男的把女的欺负了似。”

  被他这么一说,我竟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文夫或者会不明白为什么我无端地哭、无端地笑,其实,我是真的感动了。

  小两口子能趁着一个明媚的下午,离了那深深庭院,到外头世界来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手携手,找一个好地方坐下来吃茶嚼饼,那份淡淡然渗进心头的恩爱,有它莫可明言的震撼力。

  一个女人的基本幸福就在于生活上的这种情趣的栽培。

  不爱你的人,原就没有这个空,跟你白应酬。这个道理,在以后的人生当中,更加明确。

  至于破涕为笑,原就只为信晖的幽默。

  信晖又问我说:

  “金太太,你若认为喜欢这饭店了,那么金咏琴小姐的双满月就席设于此,如何?”

  “好哇,都听你的。”

  “什么话?是你女儿的事,就该你拿主意。”

  “咏琴也是你的骨肉。”

  “可是女孩儿家的事,应该从小就由做娘的来管,对不对?下回生个男的,才由我来替他拿大主意。”

  金信晖说这番话时,是眉飞色舞的。

  我很凝重地跟他说:

  “信晖,很对不起你。”

  “什么事?”

  “没能第一胎就给你添个男孩。”

  “还说这话呢?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机会多着,将来咱们可以生下一队足球队。”

  我笑:

  “你不怪我?”

  “谁也不会怪你,你别多心。”

  “多谢你。”

  “心如,”丈夫望住我,有一脸解释不来的感动和感慨:

  “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没有一点儿机心,应该配一头美满的婚姻。我答应过,这一辈子好好地照顾你,我会尽力去办,万一……万一力不从心,你可原谅?”

  丈夫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很坚定地答:

  “只要尽了心、尽了力,也算是对得起我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有你这番话就好。心如,请相信,我永远不会扔下你和你的孩子不管,我会竭心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当然的,我相信,从嫁前直至现在!”

  “可以直至以后,直至永远?”

  “是的。”我重复,“从以前直至现在,直至以后,直至永远。”

  这一顿下午茶应是天下间最可口美味的,最赏心的乐事亦莫过于此,要是金家的司机不跑进来给我们传递一个吃惊的消息的话。

  那司机阿强,箭也似地冲过来,道:

  “少爷、少奶奶快回家去!快!”

  “什么事?”我和信晖差不多是齐齐发问。

  “家里头出事了!”

  “出什么事?”信晖的语调烦躁起来。

  “老爷在房里摔了一跤,现今不省人事。”

  吓我们那么一大跳。

  我们差不多是跌跌撞撞地奔回金家来,一进门,气氛就不对了。仆婢都惊惶满脸,表情不只是忧愁,且是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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