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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你的夸奖,我不是最终屈服投降了吗?”

  “没有。”唐襄年看着我说,“方心如,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活脱脱是头待罪的羔羊,像个走投无路的,迫不得己牺牲小我而成全大我的无辜者,步上祭台,奉献生命。我从不在这种情况之下向女人下手。”

  “你要怎样的女人侍奉你,你才叫高兴?”

  “交易,各得其所,而不是被逼牺牲。”



  “你要求过高了。”

  “为什么?”

  “你出的条件只足够要人的肉体,不足以连灵魂都收买掉。”

  “错了,只有你是我所遇到的一个例外,包括吾妻在内。”

  “什么?”

  “她嫁我,是为我扶了她父亲一把,使他们的家族从经济困境中逃脱出来。”



  “那是感恩图报,投桃报李。”

  “不,那是明码实价,两厢情愿。”我再无话。

  “我一直习惯这种交易方式,并不知道向你提供的一切优厚条件,还不足以令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方心如,”唐襄年说,“史无前例,你令我忽尔自省自悟,随而自卑,更不自觉地爱上了你。……”

  我的耳朵嗡嗡嗡地发响,再没法把对方的话听进去。

  过了好像很多个世纪之后,我听到唐襄年似乎说:

  “有爱,才有尊重。我不勉强你。”

  我的理解是:商场上,你肯买,我肯卖,交易是双方都达到目的,整体上愉快的、享受的、没有遗憾的。

  原来,唐襄年与我都是有强烈自尊的人。

  他的自尊在于有相当支出之下还要逼着自己去食嗟来之食;我的自尊在于受人恩惠之余仍不双手奉送真实的感觉与感情。

  天下的女人多得是,何苦为我一个而令自己觉得屈辱。

  唯其不占我的便宜,只予恩惠,唐襄年就能保有自尊。

  这是理智。

  至于感情,他说他爱上我。

  这就不必解释,不能解释了。

  一定有着当时已惘然的情景,令他堕入无尽的迷情深渊之中,不能自脱自拔自救。

  他说他爱上我。

  我不知如何反应,只抬眼凝望对方,有说不出口来的千言万语。

  唐襄年忽尔一把将我拥在怀内,就把我吻住了。

  我吓得手脚冰凉,甚而一寸寸地开始麻痹。

  我没有反抗。

  可是,也没有回应。

  在心底里有个轻微的呐喊之声对自己说:

  “感觉不能狡辩,你知道你是不是爱上对方。”

  当然不是的。

  不单只我无法欺骗自己,也不能隐瞒对方。

  一个有爱情的女人,不会在接受对方时表现得全身僵硬冷冻。

  那不是一种全情投入,而是一种意识抗拒。

  抗拒在于感情上不愿意接收肉体的需求。达不成灵欲之间的一份妥协,故而僵住了。

  别说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之后,不会甘心有这种待遇,若要是只寻欢作乐,就更不必受罪若此。

  唐襄年轻轻把我放开。

  我回了一口气,道:

  “对不起。”

  道歉的应该是我。

  “我明白。”唐襄年说,“所以,方心如,欠债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当我静静地等待着你顽抗到尽头,才来找我时,我就知道,其实我开始偿还欠你的债,前生的债。”

  当一个男人诚心诚意地说出这些很难很难启齿的话时,我有理由相信他爱我有多深。

  为了这个转变,我茫然、困惑、迷惘、无措,还外带半点的歉疚。

  “我会等待。”唐襄年说,“很有信心地持续等待,这次不是等你的人,是等你的心。”

  “在等待的期间呢,我们如何相处?”我竟然天真而紧张地发问。

  “就像我们现在的这番相处,是私生活上的好朋友也是公事上的好拍档。”

  “嗯。”我喟叹。

  唐襄年拿起了我的手,轻吻,然后放下。

  “请相信愿意跟我达成满意交易的女人多,盼望与我相爱相恋的女人少,因而前者随时唾手而得,后者无比矜贵。”

  唐襄年说,“回家去吧!”

  “你真的不上来喝咖啡了?”

  “见了你的晚上,不用再喝咖啡,已经会难以入睡,不能再百上加斤,自讨苦吃。”

  对方说这些话时是幽默而轻松的,却得出一个意外的效果,我觉得他的话无比苦涩。

  因而,令我难过。

  忍不住回转头,推开车门就走。

  这一夜,怕我和唐襄年都不可能睡得好了。太多的愁思杂绪,萦绕心头。

  我不能欺骗自己,的确有过会否重新恋爱的念头。

  任何异性的追求与爱慕都能强化与突出自己的优越感,产生一种催化作用,教人对之有莫可明言的好感,这份好感继而会否再变质,就因人而异了。

  唐襄年绝对不是条件差的男人。

  他的吸引力还是尽在不言之中,可以令人心领神会。

  然而,我不会爱上他。

  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只要我一想到有别个男人替代了金信晖在我心上的地位,我就觉得浑身充盈着一股翳闷痛楚,源源不息。

  金信晖不能被取代,因为我仍爱他?

  是一种赤裸的情怀犹在,原始的爱恋尚存,抑或有其他原因?

  摒弃了对金信晖的感情,等于不再在乎一段恩怨,那就是放过方健如的意思了。

  我肯吗?

  真实的答案是:不知道。对于两个妹子的仇怨,已到了难解难分,且分不清自己意愿的地步了。我的矛盾往往在于不能原谅她们,同时也没法原谅她们之上。

  无疑我仍要抓紧过去。

  唯其谨记昨日的侮辱和创痛,我才会发奋图强,争取明天。

  何况唐襄年有家有室,他肯为我跟妻子离异,我也物伤其类,不愿倒转角色来演。

  从前我的丈夫被偷,已曾怨天尤人。

  现在我去偷人的丈夫,怎么自圆其说?

  至此,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跟金信晖,怕是缘订三生,债缠九世,再脱不掉牵连瓜葛,直至永远。

  唐襄年对我的感情只可视作一服振奋精神、激励信心的灵药。为我带来的困扰,如向池中轻轻投石,并不扬波,只起了一泓涟漪。

  无疑,知道仍有一个条件如此优秀的异性对自己兴起爱念,最低限度是女人奋斗过程的强心针。

  我的生存价值被这宗浪漫的情事予以肯定。因而这些天都显得精神奕奕。

  这天,傅菁来接我下班,于黄昏时分一起到浅水湾酒店去饮下午茶。

  傅菁一坐定下来,就说:

  “你气色很好。”

  “是吗?”我笑道。

  “简直喜形于色。有值得开心的事吗?”

  “跟你见面本来就已是件喜事。”

  “我不知道敦厚的背面也有滑头。”

  “不,我是真心的。难得才有一位谈得来的知己,且是妯旮,比姊妹还要亲。”

  “那是因为你的妹妹过分地差劲而已。”

  跟傅菁相处最开心的是她爽直、坦率,但并不流于尖酸刻薄。

  她的批评都满溢诚意。

  我叹口气道:

  “你相信有报应这回事吗?”

  “信,信到十足十。”

  “我的两个妹妹一直都过得很不错。”

  “从你的角度看,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恼恨她们,她们有一点点不错的际遇,看在你眼中都觉得超乎她们所应享有的,因而成了错觉。”

  “你真有这个看法?”

  “这是一个基本上厚道的人,对待自己仇人的心理。心肠不好的话,老是诅咒与看不起敌人所拥有的一切,酸葡萄心理很重。”

  “你是心理专家?”

  “阅人多之故,傅家是个万花筒,金融界是个大染缸。”

  “那么你是哪一类人?怎样看健如和惜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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