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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会何时,夫妇二人都没有说。

  的确,陶杰在一抵捗后就给妻子摇电话。

  在以后的几个月,几乎是隔一天就通一次电话,且有简单的传真,互通消息。

  彼此都没有觉得生活上失去了对方有些什么不方便,最主要是大家都忙。



  伍婉琪在丈夫走后,非常积极的参加社团活动,让自己的时间表填得满满的。

  她有一个最终目的,就是要表示给丈夫看,在温哥华也能把日子过得热闹而有意义。

  人生只不过几十个寒暑,且是七十古来稀,她不要把余下的岁月仍在争名逐利、惊涛骇浪中度过。

  她对目前的所有,已很满意。

  不打算缺一点什么生活享受,但也不打算进注一点什么生活压力,这只有在温哥华才能做得到。

  至于陶杰,他是压根儿忙不过来。



  在香港担当了协和的新职,工作比在政府当高官时要辛苦百倍。

  他完全不明白妻子为何会厌弃这种一千呎的公寓,对他来说,有事业的男人,住处只要能放得下一张床就成。

  当然,床上最好能放个女人。

  天!这个想法一开始就是个危险的讯号。

  陶杰惊觉了,唯其惊觉了,益发危险。

  这种心理上的催化作用可又不是他所能体会到的。

  就活像一个喝热酒的人,酒精慢慢蒸发,使一个人由微熏而至醉倒,有一个必然过程。

  这个过程的长短全看外在环境因素而定。

  陶杰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个过程,且过程会这么短。

  他为了业务,不断上广州,甚而飞北京。

  春节之后的京城,仍是一片白。

  雪不是飘下来,而是泼水似的泼下来覆盖了一地。

  陶杰自朝内大街的地盆回到酒店去,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在北京雇请的助理尤美丽,忽然对他说:

  “绕道到天安门让你看看铺上白雪的故宫是什么个样子,好不好?”

  陶杰点头。问:

  “不耽误你的时间?”

  尤美丽笑道:

  “不会,我家里没有人,回去还是闲着。”

  陶杰没有答话,他瞥了这助理一眼,忽然在想,尤美丽不比自己的女儿大多少,大概年长不过十年八载吧。可是,都一般的活泼可人,直率坦诚。

  陶杰和她下了车,尤美丽又建议:

  “进故宫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到旁的文化宫走一圈,看雪更好。”

  陶杰点头,就随着她走进那有一大片园林的文化宫去,树身树哑都铺满了白雪,足印在雪地上一个一个清晰的留下,教人联想到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的意境。

  不知是否真有灵犀互通这回事,陶杰才这么想,就见尤美丽活泼地急步走前去,叫喊:

  “看,看,有人堆了个雪人,多有趣。”

  跟着回头对陶杰说:

  “多可惜,没带相机在手,只能把情景记在心上。有那么一天,你回加拿大去了,请记得北京也有雪,也有弄云的游客,也有赏雪的故人。”

  这么说了,她双手捧起了一小堆雪,又无意识地让它从手上泻下。

  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但由尤美丽这么一个娇柔温软的女子在雪地上重复做了几遍,映入陶不眼帘,就觉得她真的美丽。尤其美丽的人、事、情、景都可能一瞬即逝,要立即捕捉,不宜错过。

  这一夜,陶杰裸着上身,半趴在床上抽烟。

  不能否认,多月来在商场上的拼搏叫他疲累而不自知不自觉,直到了今夜,体能宣泄完毕所得到的一阵快意,令他有效地回复精神。

  甚而在重新清醒的状态下,他想起家来。

  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烟屁股塞进烟灰缸里,然后摇了加拿大的电话。

  响了一会,才有人接听,是陶富快乐而急促的声音,说:

  “是爸爸吗?”

  “对。”陶杰说:“你母亲呢?”

  “她刚出门了。”陶富答。

  “这么早?”

  “对,妈妈每天都早出晚归,顶忙的。”

  “温哥华有雪吗?”

  “有,多的是,今年反常呢!”

  “那么,你得叫你妈妈开车时小心些,路上滑。”

  “不怕,她不开车,李叔叔每天管接管送。”

  “李叔叔?”陶不问:“谁?哪一位李叔叔?”

  “我也不知是哪一位,这近日才出现,妈妈管我喊他李叔叔。”

  “嗯!”陶杰说:“陶富……”

  “什么?”

  “没什么了。”

  才这样说了,浴室的门打开了。尤美丽用毛巾擦着头发,道:

  “我用完卫生间了,你可以入内。”

  陶杰对儿子说:

  “再见了。”

  就挂断了线。

  尤美丽问:

  “是挂给加拿大的家人吗?”

  “对。”

  “他们可好?”

  “好。”

  “这么个严冬,他们在做什么呢?”

  陶杰想了想,伸手把尤美丽拥到怀中去,道:

  “怕是跟我们一样,也在弄雪。”

  捕雨

  已过下班时分了。

  夏惜真因没有人约黄昏后,依然在办公室内完全投入她的工作。一份股东大会召开后的工作检讨报告放在她台前要她审阅。

  每年年中法律及公司秘书部最辛苦就是这一阵子。忙得翻天覆地之后,自应论功行赏。

  秘书程小琪的声音从对讲机传过来,说:

  “夏小姐,刚才霍太来电话,问你今天晚上是否有空,她想约你搓牌。”

  夏惜真立即反问:

  “小琪,你怎样回答她?”

  程小琪的声音是轻松而愉悦的,她答:

  “我查看过你的日记簿,你这一连几晚都没有约会。我看公司的股东周年大会已于昨天开过了,你也应该歇一歇,今儿个晚上轻松耍乐去。”

  夏惜真问:

  “这就是说,你已代我答应了霍太的邀约。”

  对讲机内没有实时传来声音,程小琪有点尴尬,听夏惜真的语调,就知道有点不对劲。

  程小琪跟在这女上司身边已三年了,很能知道对方的眉头眼额。然,也未必百发百中,因为夏惜真的脾气不是容易猜测的。

  程小琪讷讷地说:

  “是的,夏小姐,我看霍太是你的熟朋友……”

  还未听完小琪的解释,夏惜真便截了她的话:

  “我并不打算赴她的约。”

  “可是,我已告诉霍太,你今儿个晚上有空。”

  “那么,就请告诉她,我今晚没有约会,也不等于要赴她的约。”

  “这……”

  “此事也教训你,不要自以为是。世界是瞬息万变的,尤其是人情与人际关系。”

  说罢,夏惜真按熄了对讲机,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前去。

  透过那一大片茶色的玻璃,望出窗外,原来竟下着雨,把个明丽的香江,罩在一片朦胧中。不过,很快就会万家灯火,飞跃在沉沉黑夜,即使在细雨之中,仍能撩动着人的心。太多人仍愿意在默默苦干营生了一整天之后,不管天气如何,拖着疲累至极的身躯,展开征歌逐色、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各式夜生活。

  她,夏惜真,纵使在日间如何威风八面,叱侘风云,到了晚上,还是肯定要寂寞的。

  夏惜真的矛盾也正在此。

  她不甘寂寞,不愿寂寞。

  同时,她又宁可寂寞。

  与其跟一些不值得来往的无聊人等应酬,以排遣时间,倒不如寂寞至死算了。

  夏惜真很明白,她的这副硬脾气,什么时候都害惨了自己。

  每个人都必须为个性与言行付出肯定的代价。其间的苦衷,可又不足为外人道。

  夏惜真想了一想,也就深深地叹一口气,也许连跟在身边多年的秘书小琪,都会以为她不可理谕,动辄在发她的老姑婆脾气。

  就像今晚的事情,小琪原是一片好心的为夏惜真安排节目,谁知竟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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