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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青云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江小姐,所以说,临近假期,还有这么多计划赶着签批,实在头大如斗。能在新法例公布实施之前获得批准的计划,等于可以循现有法例进行,一定大受欢迎,不愁集资不成功。我会尽力完成工作,万一来不及批准了,只好把部分计划书的审阅押后,待我放假回来,让他们依新法例进行。

  我笑了:

  “轻松点,别太紧张,有些人幸运,有些人倒霉,事在必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赶搭到这尾班车!”



  “对。又却是人人自私,希望自己朋友好运,不管敌人死活。”史提芬也笑。

  “不应该吗?”

  “应该。人之常情。”

  “然,事先也不必令对方大失所望。”我这句话很重要。

  “根本是未公开的秘密,政府发言人说只在研究阶段。

  且,凡是申请者来问我,我都会说:请放心,会赶得及签批的。我旅游期间,下属绝不可沾我的文件,也不会知道我的实际决定。”



  “先行预祝你旅途愉快!一定的。”

  吉拿说:

  “谢谢你!若不能在香港碰上面,我代父亲致意,将来在加拿大总会见面!”

  太对了。交易已成,我们现今根本毋须见面,多生枝节,旁的殷勤招呼事将德林银行与小葛会分头办妥。

  我的下一个电话,亲自摇给单逸桐。

  对话甚是简单,我说:

  “麻烦你请利得丰集团替邱氏家族宣布收购联艺。高价恶性收购。”

  单逸桐唯命是从。

  任何人为求达到自己的目的,都会对旁的一干人视若无睹。

  谁不是仁义之师?

  我的口号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单逸桐呢,为家族团结,为手足情深,出师有名。

  而霍守谦的借口更多,既是酬还骨肉团聚的思义,更是情有独钟的驱使。

  甚至乎夏理逊,与吉拿,都只是觉得自己参领讨伐的壮举,有罪者诛,替天行道,出了力之后而封侯拜相,天经地义!

  连明慧如葛懿德,都是无可奈何地克尽职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结果齐齐对付杜青云。

  一人一家一国,兴旺之时,头头是道,条条大路通罗马。

  衰落呢,一败涂地,四面楚歌,所有敌人都是义正辞严,声讨有理。

  我如是。

  杜青云也应如是。

  上天至为公平。

  公平得连搭进来的那个电话,都令我哑然失笑。

  对方是朱广桐,开头的对话,大讲我们携手合作的工业村计划如何得上头的重视,工程之顺利,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福慧呀!我敢肯定凭此工业村,你重振雄风了!”

  “谢谢你的提携!”

  我答朱广桐的声音透着酸涩,他一定是太喜极忘形了,说我重振雄风,等于提起我曾经失败,又触动我的痛痒之处。

  当然,朱广桐并不发觉,他仍然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福慧,你当然知道此庞大的工程在上面进行,若不是投资集团信用昭著而得到全面性的支持,哪能顺风顺水。家家集团都在投资,顾得了谁?通通是要电灯没电灯,要电话没电话,要人没人,要水没水。有哪一家投资不在开拓期弄得七手八脚,头昏脑胀。对了,小葛那次跟我谈起,有关联艺在上头开设厂房一事的关照问题,真是的,我倒忘了答复你,根本不用做任何功夫,单单是在照应他们的有关单位面前不提半句好话,联艺就自然会备受一视同仁的对待。我们今天的地位,当然也不劳说什么不得体的话。”

  对,不计可否,代表一切。

  如此推论,联艺的容器厂必有一段时期的焦头烂额,杜青云满以为这单棘手的建设,会由元朗地皮的兴建工商用大厦得以补偿,乐于哑忍,他就更泥足深陷了。

  好事是会一齐来,坏率亦然。

  杜青云即将面对的是自以为是,跟着就头头沾着黑了。

  一连串的安排,既如意,且惊心。

  我需要跑到外头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尤其想在中环闹哄哄的人群之中走动,让自己觉得还是个普通人,作着普通的营生,那感觉是好的。

  不平凡的遭遇,有它难以言蜜的担控与苦痛。

  我向着置地广场进发,这座建筑物是本城中心的商标,那种光洁矜贵的气氛,令所有人置身其间,都舒服而骄傲。

  我从来都爱中环。

  漫无目的,穿过中建行,瞥见那家专为富贵人家设计晚服与婚纱的高级时装店,一下于我心像被捶了一下,低着头,快步地走过。曾几何时,我就在里头,踌躇满志,趾高气扬地筹办嫁衣。

  我曾确切地认为女人一生之中,最隆重、矜贵、美丽、幸福就是被上婚纱的时刻。

  我也曾憧憬,江福慧的那个重要时刻,必须在万众仰慕的目光之中,以艳绝人表、精光四射、珠香翠彩的派头与气势出现。势必将一份人间的完美与幸运放在富贵荣华,玉堂金马的包装之内。

  现在呢,我沦落至踯躅街头.无所依归。

  刹那间一阵温热,冲上眼眶,我不能自已。

  中环不是流泪的地方。

  我只好昂起头,硬迫着盈眶的热泪,回流肚内。

  爸爸,我心中轻喊,究竟是你的错,牵累了我还是我其实比你错得更多?我甩一甩头发,叫自己不要在此刻此地想那教人肠断心碎的老问题,否则,就再难忍热泪了。

  就在此时,我瞥见置地广场的露天茶座,有张熟识的脸,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他是谁?

  这么面熟。可是,想破了头也无法记起他来。

  对方的笑容其实是尴尬的。我很不明所以。

  在中环经常有这种人识我,我不识人的情况出现。若令对方认为我摆架子,那是不好的。于是我立即定一定神,回个微笑,向他点点头。

  无论心头多凄惶,一站到人前,就必须如此。

  那位男士站起来回礼,且伸手与我一握,道:

  “江小姐,你好,很久不见。”

  “很久不见了,你好吗?”我仍搞不通他究竟是哪一门子的朋友。

  他怕是看出了我的些微狼狈,于是说:

  “我是郭少风,威捷洋行的郭少风。’”啊!葛懿德的前度刘郎!

  可惜。要我抓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来的一位所谓大集团董事,不过尔尔。

  我还嫌他配不上小葛呢。

  “喝茶吗?”

  我是随口问的,才猛地醒起,怎么在办公时间,独个儿在此喝茶?于是下意识地问:

  “你主席好吗?最近威捷的工夫忙吗?”

  郭少风随即涨红了脸,有一点点的口吃道:

  “我离开了威捷了。”

  “哦!”我应着。

  本来对方再不言语,我好应自行引退,这是江湖礼貌。

  然,我突然地那么嫌恶郭少风。只因为小葛不值。于是,一定要打烂沙堡问到底,由着他尴尬死才好。看样子,是转到一间规模小于威捷洋行几皮的商行去,故而有此腼腆神态。

  “郭先生有新名片吗?现今在哪间公司任事了?”

  对方的脸红如关公,道:“我现正在休假。”

  那几个字分明出自他的口,却像由法官宣判了他的死刑似的。脸色比我想像中还要差。

  伴君如伴虎,哪一个高级打工仔没有这份恐惧。

  我仍旧不放过,继续迫害:

  “哦!休假呢!好哇!我们这些天来忙得天翻地覆,无人不盼能有机会休假。我昨天才跟小葛提起,能一口气放十天八天假,就是至大的幸福了,可以轻松地逛街喝茶购物,做办公室以外一切女人可以做的事!看,郭先生,连提起休假,我也眉飞色舞!真是,你已休假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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