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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屡屡下意识地希望,邱仿尧能远离我,不再牵涉在这个万劫不复的漩涡之内,就算他弟弟单逸桐的出现,在惊魂甫定后,我心头仍有一阵子的宽慰。由得他从此恨我反而好,这样仿尧才会重出生天。

  岂料,他竟能潇洒地把一切豁出去,连我最肮脏、最羞愧的污点,都接纳下来,完全没有要求我痛悟前非,甚而不需要我提供一个解释。

  这份真挚的深情,尤在仿尧豁达性格之上,令我感动。

  我不时痛苦矛盾,既欣悦于这份感情的赐予,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又微微忿怒于他强迫自己领情,分分钟好像硬把一项辜恩义的罪名加诸我的身上似的。



  两种互不协调的情绪,一直以来都交替着折磨我,把我对他的态度冲击成淡漠惆怅。无可否认,我最近已不能自制地以一种若即若离,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对付他:

  “仿尧,有什么事找我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通电话,或者见个面?”

  我无言。

  “对不起,福慧,我说话很不得体。”

  “不要紧。”



  “是真有事找你。这个周末,我要回马尼拉去。因为要出席麦加地交易所的周年晚宴,且……”

  仿尧有点欲言又止。略顿一顿再继续说:

  “逸桐要回马尼拉来接管家族的部分业务,我们也要办妥先父遗产的分配问题。””我的心突地往下沉。

  单逸桐要回菲律宾去主理家族业务,是件怪事。”

  以他的个性,根本不喜从商。听邱仿尧说,这么些年他们的父亲年老多病,屡屡要求这小儿子回去助阵,他都不肯答应。外头世界自由自在,且可以发挥他的专业,为什么巴巴地要回到这政治经济都风险重重的马尼拉去守业呢?除非单逸桐开始对邱仿尧不信任了!

  从前,一直是邱仿尧担大旗,辛辛苦苦拓展家业,发扬光大,让单逸桐坐享其成。兄弟二人无分彼此,绝不计较,于是水乳交融,相辅相成。

  如今,邱仿尧一头钻进一个爱情馅饼之中,虽不致于神魂颠倒,不务正业,然,为了我而荒疏正务,是的确有的事了。

  别个女人破坏邱仿尧的生活、婚姻、事业,已可能在他挚爱的弟弟心目中变得罪无可恕,更何况是我?

  单逸桐一定认定,我是个至为低贱、下作、卑鄙、荒淫、自私、甚至凶残的狐狸精。

  这种女人在非文明时代,完全可以誓无反顾地将之处以极刑。然,邱家家族的掌舵人竟然视之如九天玄女,不可多得的活命天仙!这怎么得了?

  必定是相当危险的一回事吧?

  单逸桐会想,大好江山就快葬送在昏庸的邱仿尧手上了,就为了我这么一个现代坦已!

  我的推论不算捕风捉影、杞人忧天。单逸桐跟我重逢的那一天,他的眼神像兀毒的鹰,要扑过来,啄食我的心似。我是真的连连几夜都战栗得不能入睡,才把心一横,豁出去的。我原以为邱仿尧知道真相,会得跟我一刀两断。这就真的一了百了。然,没有,他没有,仍然不住地守在我身边,等我回头觉岸。

  情势比先前其实更恶劣,因为这一个污点秘密既已不存在,仿尧对我的忠厚感情,反而变得无懈可击。换言之,单逸桐会更加不甘不忿,老羞成怒。

  不怪他,这应该是个恩怨分明的世界。

  人们根本都不习惯情以恕人,理以律己这回事了。如果单逸桐见了我,还对他兄长的作为表示支持的话,我反而难以把自我思想行为合理化,只觉得自暴其丑。

  然,仿尧是多么的无辜。伤害了手足之情,固非他所愿。

  日后家族事业上的权力分散,更会带来相当大的烦恼。我为仿尧难过。他是太太太得不偿失了。

  严格地说:我们交往至今,他一无所得,却损失重重。因而我对仿尧的口气都放得轻松了。问:

  “你回马尼拉去多久了?”

  “福慧,我如果邀请你跟我同去玩几天,你会答应吗?”

  对邱仿尧的邀请,我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反应。

  “仿尧,你只不过是回马尼拉去一个短时期吧?是吗?”

  “对。并非打算一走了之,一去不回。”仿尧笑:“邀请你同去,只为要有舞伴一起参加麦加地交易所的晚宴。你答应吗?福慧,顺便散散心,也是好的。马尼拉附近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正是度假胜地。”

  “你还有心情度假?”

  邱仿尧一定是呆了一呆,才答我:

  “你这么一针见血,毫不回避?”

  “有这个需要吗?”

  “没有。我当然希望我们之间无分彼此。”

  “仿尧,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长长吁一口气,说,“连累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实摆在目前,我是被迫着担了这个不义的罪名的,因而有一点点的委屈,也不去说它了。可是,你值得如此得不偿失,一无所有地纠缠下去吗?为了我,先是影响了婚姻。继而失了兄弟。到如今,连家都要分了,何必?

  仿尧,坦白说一句话……”

  “不用说,还是老话,你并不能给我什么?”

  “你明白就好。”

  “如果我们感情上毫无关连,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又有什么是值得你如此急躁而担心的?”

  我哑然,且微微战栗。不是我的说话一针见血,而是他的。是吗?我对邱仿尧关心,是不容置疑的。那就代表对他有一份不自觉的感情,正在慢慢滋长吗?

  仿尧细意地察觉到了,因此更不愿意放弃。

  已不是弄巧反拙与否的问题,我蓦然心惊的,是害怕接受这个已经对访尧感情跃进的可能。

  一旦爱上了邱仿尧,杜青云的仇恨如何摆布?霍守谦的交易又如何交代?刹那间,我不知所措,只得嚷:

  “仿尧,关心朋友是理所当然的。”

  “好。既是朋友,一个名正言顺的约会值得你考虑,是吧?除非你怕见单逸桐?”

  “我?怎么会?我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你就算到马尼拉去,只要你不愿意,也不是一定会跟他碰头的。他要见的只是我。”

  仿尧的语气是苦涩的。大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感慨,分明地露出了兄弟之间的缝隙,更使我难受。

  如果连到马尼拉去出席一个财经界的盛会,都拒绝他的话,是不是太令他百上加斤了?

  “仿尧,让我安排一下,几时启程?”

  “下个星期内任何一天,因为盛会设于周末!成吗?”

  “好吧!”

  仿尧挂断了线之后,我仍呆坐床前。

  怎么能睡?

  愁思千万,柔肠百结。这一直以来,情绪起跌,有如汹涌波涛,一浪接一浪的迎头痛击,岂只令我疲累,且渐晕眩。我不能再朝与仿尧感情发展的方向想下去,越想越杂乱、越惶惑,甚而越恐惧。

  因为爱上邱访尧,就等于放弃报复杜青云。

  后者之所以能根深蒂固,深植我心,以致牵制我的行为,无非是我再无情爱,只余仇恨。

  一只受害惨死的厉鬼,誓复前仇,合情合理。

  万一,冤魂有缘可以借户还魂,或转世投胎,又是喜还是悲呢?步过了奈何桥,只要一口喝掉那盘婆茶,就前事尽忘,重新为人了。

  现今那杯茶,是不是已被我颤危危地握在手上了?饮还是不饮?

  饮了,不甘不忿。

  不饮,难舍难分。

  仿尧,仿尧,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突然的感悟到你有可能是我的依傍与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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