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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回菲律宾去?”

  “还有两个星期的样子。这期间,我们有机会再见面吗?”

  “这个周未如何?”

  我稍微犹疑,不知好不好直接提出那个跟他结伴上坟的要求。虽道是邱仿尧自己提出过的一番心意,然,现今由我说上一句:“你不是说要去拜祭亡父吗?”那就免不了有一点点的强人所难了,话说了出来令人家无法转圜,也是没有意义的。



  任何人都有权改变初衷。这是无罪的。

  有罪的是从没有过真心诚意,只是立心行骗。

  于是,我只对邱仿尧说:

  “我们去吃个午膳如何?”

  “好。午膳后,方便带我去给江世伯尽点礼数吗?他果然有诚意。

  “那我们就先上了坟,才到马会去吃午饭,这安排好不好?”



  “有一点点的美中不足!”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马会的会员。”

  “那有什么相于?我是会员嘛!”

  “那就要由你付款了。”

  我笑道:

  “对。非常地介意。能否今儿个晚上让我先请你吃顿晚饭致意?”

  跟邱仿尧弄得熟络一点才串演那折子戏,也是好的。于是我欣然答允下来。

  晚餐就设在君度大酒店的一间专供私人宴会的优雅餐房之内。邱仿尧把它包了起来宴请我,派头还真不少。

  餐厅内是一张下大不小的鹅蛋型餐桌,当中是个插了十二支洋烛的烛台,还放了一大蓬的白玫瑰。

  我不无惊骇。“你一直令我惊喜,多谢!”说着这话时,我是真心诚意的。

  不必理会对方是不是个专逗女人欢心的高手,我现今能成为他要讨好的对象就好。喜悦可以是没理性的。人是要经历过苦难方才会迅速成长。我亦然。

  眼前的场面似乎有三分的熟悉感。

  曾几何时,我也跟另一位男士共度一个烛光之夜?

  不是杜青云!

  是那个叫……叫什么呢?我竟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对,叫庄尼的加拿大华侨。我心蓦地凉了一下。自己的恶作剧,不知出了什么模样的乱子,害得对方一夕风流之后,多惨了?

  邱仿尧是个非常慷慨的主人。

  要说香港富豪大手笔,还真不及东南亚那些财阀,花起钱来的气派是慑人的。

  邱仿尧叫的菜与酒,配衬着那队专为我们服务的乐队,所花的钱,大概等于他们邱家在菲律宾成营女佣司机的整年薪金了。

  我细意而尽情地享受着佳肴美酒与悠扬音乐。人生几何?我们谈得还是无比愉快与投契的。

  江家与邱家天下,正正从上一代转放到我们手上来,所拥有的荣耀、惶恐、雄心、壮志都是如此相似,甚至于一式一样。

  “如果我有如你一般幸运,有位弟弟的话,会轻快得多。有时疲累起来,恨不得什么也撒手不管,且自逍遥去!”我呷了一口甜美的上好香摈,而后说。

  “我这弟弟与众不同,他醉心于科学,赖在外国不肯回菲律宾来从商。”

  “他是科学家?”

  “对,念核能。”

  “希望他能在本城,让我结识他。”

  “为什么?”

  “我想问问大亚湾的情况?”

  “你恐惧?”

  “并不是为自己,真的,为这儿千千万万的,曾把本城建设得如此辉煌的同胞。”

  我说的是实话。

  一旦经历过了生不如死的大灾难,劫后残躯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未完成的心愿才支撑下去罢了。或者,一场摧毁性的浩劫能让我和杜青云都同归于尽,将所有的情仇恨怨在一刻间埋葬掉,更是痛快!然,除了我,这儿还活着六百万个有用的人呢!

  邱仿尧说:“请放心,不会六百万人的命运都注定齐齐遭殃的?”

  我闲闲地喝了一口酒,就说:“日本的广岛呢?从前中国的唐山呢?最近期的伊朗?又作何解释了?”

  邱仿尧望住我:“希望你的想法只是对生命恋恋不舍,而不是对命运的悲观与优虑。”

  我笑,举举杯:

  “多谢你,我把此语看成一项鼓励!”

  “美丽而富有的女人并不需要太多鼓励,一般是稍稍裁抑,更见成长。”

  “人要为着出落得更精彩成熟,而巴巴地求取生活考验,是凄凉的。我并不羡慕那起文穷而后工的际遇,”“你‘穷’过吗?”邱仿尧随即又说:“对不起,我失言了。”

  “不要紧,我是‘穷’过的!”

  邱仿尧的眼神,飞越过一重迷惘的光彩,他轻叹了一声,没有再作何表示。

  那有礼的领班微微弯着腰问他:“邱先生,我们有摄影师在,喜欢拍张照片留念吗?”

  邱仿尧间我意见,我含笑点了头。

  “这将是此行最值得保存的纪念品。”

  孟浪的人一定会得答一句:“小心别让家里头的那位看到才好!”我当然不是那种级数的女人。

  邱仿尧是被邀请在周六先上利通银行、我的办公室来小坐片刻,才由司机把我们载到天主教坟场的。

  一行三众,连葛懿德在内。父亲的坟前,长期插着鲜花。

  邱仿尧与葛懿德很诚恳地鞠了躬。

  我对墓中人的尊敬,可能还不及这两位父亲的初相识。慕江尚贤之名而来的,总有三分敬意。说到底,他还算是本城内有过相当名望的财经巨掌。

  除非你知道其人成功背后的历史,你才会失望如我。站在父亲墓前,我的心境是迷惘的。

  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的感觉,实在不好。

  我只得如此默祷:

  “爸爸,父债女还,天公地道是不是?那么我的债呢?由你庇佑着我去申讨。”

  小葛正正在我手眸上撞了一下,我当即会意。

  只见有位中年男士,直走到父亲坟地的不远处,垂手而立,很默祷了一会,那必是霍守谦无疑。

  我们顺势走过去。葛懿德很自然地跟对方打招呼:

  “霍先生,是你!”

  霍守谦抬起眼来,看见小葛,也看到我和邱仿尧。

  他微笑着跟葛懿德点头,喊了一声:

  “葛小姐!”

  葛懿德说:

  “你们认识吗?我替你们介绍,这位是霍守谦先生,这位是刚从菲律宾来的邱仿尧先生。还有,霍先生,想你听过利通银行的江福慧,江小姐是我的新老板。”

  “江小姐,你好!”霍守谦跟我打招呼。

  我把手收在背后,冷冷他说:

  “是富达经纪行的霍大侠吗?”

  对方微微一愕。

  我的态度显然令他大夫意外,跟其余的两个人,都一齐在脸上抹上一份尴尬。

  “有极少数的商场中人,我是不准备跟他们握手的,霍先生,请见谅我的倔强。”说着,回转头去,跟邱仿尧说:

  “真可惜,邱先生不是长居本城的人,否则某人要担心今早的尴尬在日常生活圈子内随时有机会被撩动起来,也真是够惨的。”

  我们信步走离坟场,到马会去吃午饭。

  小葛乘着邱仿尧去洗手间,给我告辞:

  “我任务完成了吧?可否早退一步?”

  “可以,小葛,谢谢!对不起,刚才我没有吓着你吧,是昨天才决定下来要采取的态度,未及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老板,你比我聪明,有种人是不可以用逢迎手段吸引到的。霍守谦大抵是这类人。”

  小葛才是真正聪明利落的人。总之做好了份内事,其余谬璃,我不说,她也不问,还替我打个圆场,了却一重公事。

  难得。

  我诚然不方便向她解释,我想过,霍守谦必定晓得我的来龙去脉,他明知自己曾经口为杜青云的通风报讯,而有计划地抛空利通股票,造低价格,待我们被挤兑之时,再补仓购回,替富达与社青云赚了大大的一笔。我这个受害人,看到原凶抑或打手,头一个反应,断断不可能和颜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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