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啊!」
「你不会瞧不起当丫鬟的姑娘吗?」
西门永胸口一跳,连忙看向她。月光下,她的圆脸有些泛著银光,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他从未见过眸色如此亮黑的女人……或者,是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
「我当然不会。」他沙哑道:「喜欢了就是喜欢啊。」
她偏著头,一撮秀发滑到胸前。他不得不说,她二十来岁了,发育似乎不是挺好,胸有点平,可是……混蛋!他就是败下来了啊!
「……希望茶肆的帐不会很难做。我可先说好,我只学过一点点,那还是以前有空,跟著帐房爷爷学著,都好几年了……你确定真要我来做?」
他回过神,一字不露地重复在山上所编的谎言。
「这事,非你莫属。我可不信任其他人。我大哥虽建议延用西门义雇的帐房先生,我却不愿续用。我与西门义素来不合,谁知他会不会动手脚,将茶肆的帐报空,三年後茶肆再回他手上。」
「我帮你。」她很义气地说道,就差没拍胸脯打包票了。
他微微一笑,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
她不肯跟他下山,他就赖在山上不走。
她睡那个捞什子的山洞里,他就睡在天地之间。她要走出洞必先跨过他的身体,总之,她的生活一直在他的视线里。
一开始,他很没辙,後来,一天一天过去,他开始闻到很熟悉的异味。
她没洗澡。
他可以忍受她做的饭菜,却无法忍受她身上的异味。他强迫她去洗,她死都不肯,直到有一天,他想起她并非与肮脏为伍之人。
他刚来时,她将自己弄得极为乾净,秀发梳理得很好,浑身上下找不著一丝怪味或污点。
他还记得,他沿著溪河往上走,正怀疑自己会不会走进只有老头子才会隐居的山林时,忽然听到林外有水声,他立刻走出,就瞧见她躺在绿地上,状似假寐。
她的长发如云,披散在绿茵之上,圆圆的脸从未这麽曝光过。不知道是不是与尘世的断层发生在她十五岁左右,所以,她的脸蛋有一点孩子气,肤色健康细嫩又娇滑,没有他记忆中的肮脏跟刻意邋遢的丑陋。
那一刻,热气直窜他的脸庞,让他难以站稳。直到今天,那种在心头的奇异灼热感始终不曾淡化过。
他不笨,自然明白她的刻意是不喜男人注意她,可是他没有想到,只要有人在附近,她不敢脱衣沐浴。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跟她耗了两个月多馀,明知她不敢洗澡,偏时刻盯著她,让她多少记住自己存在的同时,狠狠抓住她的弱点不放。
最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臭气薰天地瞪著他,瞪到天都快泛白,才终於答允下山来。
他先下山雇马车,她则能独处去洗她的澡,洗多久都随她。
「你在想什麽啊?」
西门永回神,瞧见她偏著头好奇地望著自己,略带孩子气的。突然之间,内心涌出一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天知道这种冲动从找到她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膨胀延续著。
可是,他不能。
「我在想……」他喉口动了动,压抑地说:「我想起当时你气不过,说是若要下山,行,我得男扮女装回到南京城。」
「我没料到你这麽敢。」她咕哝。
他笑开脸。「天底下还有什麽我不敢的事呢?连献给星帝老爷儿的药我都敢抢,这世上,除了我能约束自个儿外,只要我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事。」他很自负地说。
「嘘嘘。别喊得这麽大声,若是让人偷听了,你非被砍头不肯。」
「砍头就砍头吧,我若怕东怕西,也不会叫西门永了……」顿了下,看著她黑亮到令人迷醉的眸瞳,豪气一消,沮丧道:「算了,我还有其它事得做,不能死。」
「当然不能死。」她笑道:「你还没娶老婆呢。」死了,阿碧岂不守寡吗?
他注视著圆脸上的笑。「下山之後,你常笑。」
她愣了下,抚上自己的脸,讶道:「我没注意。」
「我注意了。」
他的话像是意味深远,她的思绪刹那有点迷惑。像他这麽粗枝大叶的人,怎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呢?模糊的想法一闪而逝,她存心不去抓住。
「阿碧她真像是千金小姐。」她说。
「哦?她好吃懒做?这可不行。我得跟大哥谈谈。」他笑道,敛起方才充满含意的心意。
「谁说千金小姐就好吃懒做的?」
「不是吗?我瞧她们成天就坐在那儿,使唤这丫头做这、使唤那丫头做那事,出门没有轿子不坐,说句话声音小到我还以为附近有蚊子。」
「那时你还举起掌准备打蚊子?」
西门永惊讶无比:「你怎麽知道?」
「噗」地一声,她捧腹笑出声。
一双剑眉拱起,他抱怨:「没这麽好笑吧?好歹我也没打上那小姐的嘴巴。」
他真不像是少爷级的人物啊,这个想法再次钻进心底。正好,他不像少爷,也不会在意阿碧是不是奴婢或者卖身进来的。
「真好啊。」她喃道,想起他找阿碧来陪她时,曾附在阿碧耳边说了什麽,那股亲热劲,让她内心有一点点的羡慕。
同时也在那一刻明白,他不找旁人只找阿碧过来的原因了。
「好什麽?」
「在西门府里当丫鬟的,都很好。」而她走错运,卖身入错了府。
「你已经不是丫鬟了。」
她偏著头想了一下,笑道:「你说得也对。我已经不当丫鬟很久了。」她倾身上前,面露认真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秘密?他慢慢地、充满珍惜地也倾向前,与她相隔只有两个拳头违的距离。
很难得的,她连视线都没有回避。
他的心跳有些乱拍,俊面故作无所谓地说:「只要你不逼我发毒誓,我绝对洗耳恭听。」
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到,他明显可以瞧见当她朱唇微勾时,唇角微卷得很……秀气。
一时之间,唾液不停地蔓延在口舌之中,让他怀疑自己未来数天都不必喝水了。
「我啊,其实是第一次坐马车,也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嗯,很珍贵的石椅上呢!」她笑得有些开心,连圆圆的眼儿都弯成一条线。
「第一次?」他无意识地重复。
「是啊,你听过当丫鬟的可以坐下吗?以前,我老是站在我家小姐身边,她坐著,我就得站著。她坐轿子去上香,我就在後头跟著跑,不过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多半是岁数大些的丫头陪著她出门。所以,刚才我坐下时,内心有些复杂。」
狂乱的心跳慢慢回稳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笑,轻言问:「复杂?我不懂。」
「如果没有发生那事,我一辈子都是个丫鬟,做到老、做到死,然後永远不会知道你,不会坐在这种地方,也不会这麽优闲地看著月亮。人的命,真是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逼你到非死不可的绝路上,被迫活下来後,又将另一个世界送给你。」
西门永默然,隔了一会儿打起笑,说:「既然你不逼我发毒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也会有秘密?」见他眼若铜铃地瞪著自己,她连忙道:「我只是以为,你都告诉过我了。」他这麽的直爽,心里还能藏什麽秘密?如果要她说,她可以打包票发誓在山上的那两个月,他连他祖宗十八代生子的过程都说光了,还有什麽秘密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