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青忘了自己正在低语,音量一点一点地放大,而一旁的女子们则是浑身泌出了冷汗。
魏爷的薪饷从来就比其他几家高上许多——因之,在魏府不得出现无用之人。
泡茶之茶叶不对,被罚之人在晒茶场硬生生被烈日烤晕;不愿劳动的丫头试图投怀送抱,试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却被魏爷甩上个巴掌後卖到了烟花之阁。
更甚者,在魏府求情几乎等同於替自己留下永世之恶名。魏爷,极之严苛。
「好吗?我把画给她们好吗?」范青青追问。
魏无仪没回应她乞求的眼神,猝地将她的身子放到地上,推开在一臂之外。
「你想让我生气?」他的姿态傲慢,薄唇不悦地抿起。
「不想。」她摇头摇得很认真。
「不想的话,就去挑布料!」他低喝了一声,十足的霸道。
「好吧。」范青青嘟著嘴,微微地耸了下肩——哪有人这样的!连个理由也不给她,就要她照著他的意见去做。
此时,惊讶的婢女们早已悄悄地抬起头预期中魏爷的怒气并未出闸,而他对范青青的忍耐看在她们眼里,只觉得全都是爱宠。魏爷一年来上两个月,然则每回的严厉都让人招架不住。幸亏有了范姑娘。
「那——你喜欢哪一件?」范青青抬起头,眼巴巴地望著他。
「问我做什麽?是你要穿的。」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希望我做,我当然要穿给你看了。」范青青理所当然的回答让他满意地点头。
魏无仪勾起唇边一笑,指使著婢女们将布料再度披挂到她身上。
「米色的绸衫,下摆全绣上花鸟绣。」
「那块布做件浅青色的披风,襟口绣上茉莉图样。其它的,你们看著办!切记每一件的下摆都要有我魏府的古饕餮图腾。」他随口交代道。
「饕餮是什麽?」范青青好奇地问。
「一种传说中的兽。」性凶残、极贪馋——像我!
「好了吗?」范青青随著丫头的摆弄,时而举起左手,时而抬举右手,随之起舞了好一会後,她终於忍不住这样问道。
「小姐可以休息了。」婢女们微笑以对,忙著收拾布匹。
范青青松了一口气,马上左右张望了起来。
「在我这。」魏无仪在他为她新购的薄瓷瓶中倒满了花露水。
「你怎麽知道我渴了?」她惊喜地小跑步到他身边,在他的坚持下,就著他的手饮尽了瓶中水。
「味道为什麽有点不一样?比较甜。」她皱了下鼻子,闻著水瓶中的味道。
「前些天有人送了株西域奇花,我让人一并采了花露加入其中。」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西域奇花初服,精神舒缓;续服,百骸松懈;终者,一日未饮其汁,则会浑身虚软无力,甚者,此花有催情之效,能在逐日的浸饮间让任何女子化为绕指柔。
「喔。」范青青分心地和那群女子挥手告别,礼貌地微笑著:「谢谢你们。」
「领薪做事,理所当然,不必谢她们。」他傲慢的气势并不输皇族。
「那——谢谢你。」她天真地朝著他猛笑。
「这只瓷瓶是我买给你的。」魏无仪将手边绘了花草的瓷瓶放到她手里,并随之包握住她的小手。
「谢谢你,这个水瓶很漂亮。」她笑盈盈地依著他的手劲偎到他身边。「你为什麽喜欢拉我的手啊?」
「因为我喜欢抱你。」他毫不掩饰的眼神,露骨地表露著对她的占有。
范青青害羞地笑了——洛君大哥可从没说过这些话呢。
「对了,你要找的鼎长什麽样子?」他闲谈似地问道。那个江湖术士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道它长什麽样子,只晓得那是大禹时期就留下来的东西了——那个鼎和我有缘呢。」她认真地说道,喜欢他的大手轻轻抚著她的发。
「靠缘分是最不实际的方法,我会在这几天帮你打听一下京城有几座鼎。」
「谢谢你。那座鼎‘似乎’在城东的一座巷子内,那是我今晨起床时,以冥想感应到的。」范青青感激地注视他,此时只把他当成世间最好之人。
「鼎」真的在城东!那个人说的话全都是真?魏无仪眼中精光一迸而出。
「你找鼎做什麽?」一座鼎如何攸关她的生命?
「如果没有那个鼎,我就得一直待在人间,回不了列姑射山。」她低头抱住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红了眼眶。
不敢说出可能会魂飞魄散一事,就怕她自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胡扯!什麽人间、列姑射山?你是个和我一样的常人。」突如其来的烦躁让他挑起她的下颚,逡视著她纯真的眸——这双澄目,不会说谎。
「我和人间之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实在不是人间的人,我住在另一个结界中的列姑射山。」娇小的头一再轻点著,正经得连眉心都微拧了起来。
「你以何为证?」这事,未免过分匪夷所思。他阅事已多的眼中,仍闪过怀疑。
「我的饮食习惯和正常人不同,这点你是知道的。但是在我们那里,人人皆只喝花露之水,人人都有治病的能力,大家每天都微笑相对、没有争吵、没有怒气。那里四季如春、气候温和、处处绿意、百花妍丽啊。」她的双眼因为回忆著那些美好而迷蒙地看向窗外——
多希望那片花圃就是自己的家园。
「你为何会到人间?」魏无仪握住她的手臂,掌下的细柔如丝是全然的夏实。
范青青将白芙蓉与黑啸天之事简单地说了一回。
「你恨那两个人吗?」他摔地问道。
范青青顿了顿,终於还是摇了头。
「没有人愿意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是有哪边误会了。」她说。
「你真的不懂何谓‘恨’!」她总是一再地让他想起娘那种愚蠢的善良——
为什麽被卖到妓院了,还要处处替别人设想?!她原谅别人千百万次,可曾想过她自己的儿子被人欺压在地,三天两头连口饭都吃不著?!
沉思之间,他的神色已变,自小蕴积在心头的怨,正一点一滴地跃上他眉头。
「我为什麽要懂?那并不会让我的日子好过一点。人间之所以有这麽多的纷纷扰扰,正是因为人们互相怨恼而导致。为什麽不想想能活著就是幸福,能相处更是得之不易的缘分。我真正不懂的是这一点。」范青青轻轻地说完话,却被他眼中的阴鸷吓得说不出话。
他是在笑,却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你倒是挺懂得说大道理。」他没让她遁逃,快手抵住她两侧的墙面,让她只能局限在他的手臂间。
来到人间,就得食人间烟火,他会让她懂得爱恨嗔痴!
谁让她幸运地出生在无忧无虑的仙人之地!谁让她不幸地落到他手里!
「你——你怎麽了——」近距离内看著他的眼神,她想到书中的噬人野兽,不禁打了个冷颤。「你在生气吗?」
「没错。」他的手指扣住她雪白的咽喉——多脆弱的仙人之命啊。
她挪开视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拚命地回想著刚才她的行为,也只能做出一个结论——
「我不是故意要违逆你的好意,我不做那些衣裳,纯粹是因为我的衣裳是不会脏污的——只要有花草的灵气,衣服可以自动清理乾净的。」她柔声地说道。
「是吗?」若不是还想在脸上挂著一层假象,他恐怕会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