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一看见蓝夏生便不喜欢。这么一个骨架单薄、长得太过秀气、脆弱形于外表的女人,儿子怎么会看上眼?她几乎能确定东云是利用蓝夏生来甩掉被控制的不悦而已。
“伯母你好。”夏生谨慎地打着招呼,送上一杯热茶。
“不用客气了。”沈怡看也不看她,礼貌又生疏地说。“东云不在?”
“是。”夏生点点头。“他今天去开会,可能到很晚才会回来。”
“嗯。”沈怡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两口茶水,然后说道:“蓝小姐不必客气,请坐着吧,这样比较好说话。”
“谢谢。”夏生紧张地坐了下来。为什么东云那叫人一见了便感到安详的气质,沈怡身上却没有呢?她紧张得胃都痛了。
“其实你才是主,我才是客呢!你住在这里,我不过是个拜访的客人……”沈怡顿了顿。“而且说不定还是个不速之客……”
“伯母……”夏生听出她话中之意。“这是东云的家,当然也是您的家啊!”沈怡看了她一眼。“既然是我的家,我怎么会连家里多了什么人都不清楚呢?”只是一句话,便叫夏生的脸褪成了苍白。
沈怡见她已然受到打击,嘴角微微一扯,便说道:“蓝小姐,我想你大概已经明白我的来意,我如果再矫情下去,就太虚伪了,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你不介意吧?”夏生默然地点了点头。
“东云他很优秀,从小便是师长心目中最佳的模范生,我也很用心地想好好栽培他,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不再那么听话了……”沈怡叹了口气。“东云的父亲是个植物学学者,他一天到晚住山里跑,有时候东云也会被他带去,比起来我这个一心一意想让他多学点东西的母亲,当然就不及他父亲那样有趣了。他会对我排斥,我并不怪他,可是骨血相连,他再怎样还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办法不为他设想……”
夏生听着听着,忽而才了解东云身上特有的、凝望着他仿佛就接触得到天与晴空的特质是从何而来,是他的父亲吧?东云虽很少提及父亲,不过夏生却看得出来东云非常尊敬他。“蓝小姐。”沈怡似乎才要进入正题,她定定地瞧着夏生的脸,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东云的期待很大,他的婚姻,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为他寻找到有最好条件的女孩子。”
“伯母……”夏生想要说些什么,但沈怡却不让她开口。
“我晓得这样是委屈你了,东云也许会很气我擅作主张,不过等你们都清醒过来后,你们会了解我的用意的。”沈怡观察夏生的反应,随即又道:“其实东云他跟你在一起,也许只是为了要气我,我很了解我的儿子,他有的时候心肠就是那么硬,为了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他是不会在乎伤害别人的。”
夏生听见沈怡的话,心中轰然一响,仿佛坠落于无止尽的深渊,一个黑暗的、不见天日的深渊。
沈怡见她脸茫然若失,嘴角微微一笑,便又说:“蓝小姐,你还年轻,可以有很多好对象和选择,何必做不切实际的梦呢?东云他若对你是真心的,我也不会来这里劝你了啊!”梦……夏生心底不断地回响着这个字,连沈怡都看出来这不过是场梦,她还在这儿自欺欺人地开心、快乐……她好愚蠢哪!“蓝小姐?蓝小姐?”沈怡见她一直没说话,便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伯母,谢谢你提醒我。”夏生听见她的话,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她的眼神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过。
“这么说,你愿意……”沈怡喜出望外。她都还没挑明着讲呢,没想到蓝夏生居然这么识相,真是始科未及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生的语调平平板板而缺乏温度。
“那……”沈怡正想说话时,却见夏生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令人觉得诡异又不安极了。
“能请您听我说吗?”她说。
沈怡盯着她,一脸莫名其妙。
夏生缓缓开口。“您说这是梦,我承认。不过这场梦只有东云才有权决定我该在什么时候醒来。”她闭了闭眼,满怀的心痛。“我答应您,只要他开口,我绝不会在这里多留一时半刻!”
沈怡闻言,差点没气炸。“你说什么?你敢这么说!我的意思你还没听懂?”“我听懂了,我怎么会没听懂?”夏生喃喃地道。“只是……除非是他,除非是他开口啊!不然我怎么会甘心……怎么会甘心?”那个她相思了十几年的男子,好不容易自他身上分得了一点光和热,她怎舍得回去长久栖居的荒芜里?沈怡却曲解了她的话。“你不甘心?什么都没得到很不甘心?”
夏生点点头,没想到沈怡误解了,她唇角竟泛出冷笑。
“那好,他不能给你的,让我来给吧!”沈怡道,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空白的支票簿,再抽出一支派克笔。“你到底要多少钱?”
夏生一阵错愕。“伯母……”
“别客气啊!想要多少就直说。”沈怡将笔对在支票上金额的那一栏。“你的家境并不是很好嘛!有那样的一个母亲,很辛苦吧?”
夏生脑中又是一轰。
东云的母亲去调查过她家了!当然也调查过荫生和黄美了!她调查过了,什么都知道了!难怪她会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模样啊!因为她觉得蓝夏生会是一个拜金女郎,蓝夏生只要一张支票便可打发!“呵……呵……”夏生喉头一声像呜咽、又像是笑的声音,模糊不清地滚动着,她的表情竟是一种叫人看得心酸的笑容。
“你怎么了?”沈怡不禁有点惊讶。她怎么一会儿难过一会儿笑的?“伯母,你给不起的……”夏生道,无视于沈怡的惊愕,她站起身,自顾自地走到落地窗边。“你给不起的……”
“对不起?蓝小姐,你的胃口这么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我诉诸法律,到时候你可是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唷!”
“你不懂……”夏生摇摇头。“你还是不懂……”她设回过身子,只是就这样仰首望着窗外。“你怎么给得起?我的感情那么那么重,那么那么深,就算你的支票后面多挂了几个零,也及不上我对他万分之一的想念啊!”
沈怡听见她的告白,心中一震。“你——”
夏生却不愿再多说。“伯母,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请您不要担心,我不会死皮赖脸,也不会要求你们褚家一分半毫,但是,请你容许我作个短暂的美梦吧!”她靠在玻璃窗上,一滴湿热的泪贴着玻璃窗滑落下来。
沈怡知道今天再待下去也没有结果了,而且她竟觉得心底有丝震撼;有人的爱竟可以如此深刻,而得到那样一份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儿子……
咬了咬下唇,硬把那个想法挤到情感的角落,她冷静地说:“看来今天我是得不到你的答案了?”她收起桌上的东西。“我还会再来的,蓝小姐,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任你这样无条件地开价。”沈怡站起身,一字一句冷漠地说。“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吧?”她讲完,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云的住处。
“不……我很笨……”夏生对着落地窗中自己的反影一笑,表情怅然。“我真的好笨,否则我就该拿你的支票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