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再去拜访她父母还不迟。
巧琪闭着眼睛,好好伸了个懒腰。她本能地知道已经日上三竿了。她酸痛的肌肉呼喊说还需要更多休息,但是她不予理会。巧琪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她呻吟一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醒醒,懒虫。”她责备自己。
至少她的房间很温暖。有仆人进来添过柴火,热气从砖石壁炉扑向她。
她站着又伸了一次懒腰,然后用水瓶的水梳洗一番。她很快便洗去了睡眠的痕迹,伸手到衣橱里拉出一件衣服。她现在已完全清醒,急着赶快进行手上的工作。
她正在扣胸前最后一颗扣子,卧室门开了,年轻的女仆芝纯端着盘子走进来。
“我替您端来了茶和蜂蜜面包,夫人。”
“谢谢你,芝纯,可是我什么也吃不下。”
这是真的。她肚子里仿佛涨满了鼓翅寻找出路的蝴蝶。
“请你叫人备车。”
“是的,夫人。”芝纯屈膝为礼,随即退出房间。
总管不怀好意地瞪着她。“有事吗?”
“我想见费爵士和夫人,去告诉他们说他们的女儿来了。”
“女儿?”门打开了。
巧琪经过他身边,目光已在打量宽敞的门厅。墙上挂着精美的织锦,头顶是一座巨大的水晶灯架,早晨的阳光照在水晶珠上,在地板上映出虹彩。大厅尽头处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帷,两旁的墙边是两张桃花心木长桌,桌面满是雕塑作品,其中有一些还是镀金的。
如果她所知没错,她的父母在公爵从美国回来之前已濒临破产。如今显然大有不同了。
他们从女儿这桩婚事上,着实捞了不少油水。
首先下楼的是海顿。“巧琪?你怎么会到伦敦来?”
“嗯……”下面这两个字她总是难以启齿。“父亲。”她迎上他的视线。她忆起两人上次见面的情形,忍不住一阵哆嗦。要是当初他成功地把她送去关起来,今天又如何?
“到客厅里来,莎拉马上就下楼。你这时候来实在早了些,我们——”他话说了一半便打住,又盯着她。“出了什么差错?”
“没有,我——我只是必须找你和——母亲谈谈。”巧琪在一张锦缎双人座的边缘坐下,她拘谨地将两手叠放在膝头。
海顿在她对面坐下。“米尔,”他对总管说道。“替我们端些咖啡来。”
“是的,爵爷。”
她父亲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沉默充满了房间。巧琪如坐针毡,不过没有作声。她希望等双亲都在场之后,再说明自己的来意。
等莎拉终于出现在客厅门口,似乎已过了永恒之久。她身穿一袭鲜黄色晨袍,一对豪乳露出大半,同时也强调了她的纤腰。她眼中警戒的神色和丈夫如出一辙。
“我亲爱的,真是个惊喜。”她说着亲吻了巧琪的脸庞一下。她转身,裙摆扫过巧琪鞋尖,在海顿身旁坐下。
米尔端着一盘咖啡随后而至。他把盘子放在莎拉右手边的茶几上,又和来时一样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海顿清清嗓子。“好了,巧琪,我们夫妻俩都在这里。告诉我们你的来意。”
她纳闷双亲的口气中,为何从未显露出丝毫亲情。他们厌恶她至此?她这个做女儿的难道就一无是处?
“我来是因为伯伦。他想和我离婚。”
“离婚?”莎拉脸都白了。
“你做了什么?”她父亲质问道。
“请让我解释。”她等到他俩做出在听的样子。“我们还没有谈过这件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那好,你不该让他要离就离。”海顿口沫横飞地说道。
“我不想让他跟我离婚,我爱他。”
莎拉讶然瞪大双眼。她的手紧握住海顿,仿佛是要阻止他再开口。
巧琪急忙又往下说:“为了挽救我的婚姻,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会帮我吗?”
“当然了。我们一定会尽力,我亲爱的。”莎拉柔声说道。
巧琪的视线转向别处。把这件事拿来大声讨论已经够困难了,尤其她觉得他俩对自己根本没有真感情。她对他们也是一样。他们非但不如她所希望的,是慈祥的双亲,反而比较像是怀有敌意的陌生人。
她看到地毯上一条松开的线头,眼睛便一直盯着它。“我相信伯伦喜欢我,至少有一点。我想如果我能对他证明,我没有——我不会——”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又低头看地。“不会突然发疯,他可能会学着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可是我无法向他证明,因为——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真是太滑稽了!”海顿叫道。“你是费伊莲,虽然你一直坚持要别人用别的名字叫你。你是我们的女儿,伯伦的妻子。你还要知道什么?”
她抬眼正视她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觉得好困惑、好迷惘。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病,我也不觉得自己是疯子。可是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几个月以前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我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想知道为什么潘小姐死于大火而我却逃过一劫。我想知道我常常做的梦有什么意义。”
海顿眼光一闪,低声问道:“你做了些什么梦?巧棋。”
“有时我会梦到霍克林府邸的火灾。我知道纵火的人应该是我,但是——但是我并不觉得那是我做的。而且,我的梦里还有一个人。我想大概是潘小姐,不过我不能确定。”
“你记得潘小姐?”海顿问道。他瞥了表情木然的莎拉一眼。
“不是……我好像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看见事情。”
记忆企图自己理出个头绪,但是她把它压抑下来。她不想讨论那个梦中的疑点,她看见的伊莲并不是她自己。有时她确信自己并不是伊莲。在海顿面前如此自白,无疑只会让海顿更加坚信她疯了。他甚至可能在她来不及阻止前,当下把她送进疗养院。
“不过困扰我的并不是那个梦,”她说道,这并不完全是谎言,有一半是事实。“是我常常梦到的一个男人。站在一幢白色小屋前的金发男人,还有小红狐和小马,我也常常梦到。我觉得他们对我而言就代表了整个世界。还有一位笑容忧愁的灰发老妇人。这些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他们只是梦而已。”莎拉斩钉截铁地说道。
巧琪摇头。“不。他们不只是梦而已,我确信。”
这回是海顿制止莎拉再和巧琪唱反调。
“女儿,你的病并没有让你完全和外界断绝往来。你很小的时候,常和仆人的小孩一起玩,甚至还和保姆到他们家去过。大概他们之中有人养了只红色的小狗,或许如此你才会梦到那些东西。或许你看到的那男人也是个仆人。我仿佛记得铁匠就是金发的。”
可是她梦中那个男人绝不是霍克林府邸的仆人,她自灵魂深处知道。而且不知为何,她知道海顿在骗她,海顿认识她梦中那个男人,但是他不肯说。
“你刚开始行为……古怪的时候,我们曾希望那只是暂时的现象。可是你似乎,”他瞥了莎拉一眼。“有企图伤害自己的倾向。”
他不会吐露任何她从前没听过的事情了。她想知道从前她被关在霍克林府邸中时,每天做些什么;她想知道自己和什么人交谈,如何学会骑马、学会读写;她想知道关于那灰发妇人和钢琴的事情;还有那首“爸爸的歌”。她为什么说那是“爸爸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