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她喘息道。“钢琴在那边。”
伯伦走到她身旁,他先望望钢琴,又望望巧琪,心中好不奇怪。这可能吗?不,不可能。想必有上打的理由可以解释她为何知道这里是客厅,壁炉边有钢琴。或许在她幼时还没人知道她有病以前到这里来过。她的双亲让她到这里来上钢琴课,任何状况都有可能。
“她如今在哪里?”
他几乎不敢开口问。“谁?”
“那个灰发的女人。”她睁大了眼睛。“我姨婆。”
“她不可能是你姨婆,巧琪。莎拉的母亲根本没有姊妹。”
巧琪握紧他的手腕,要他嗽声。“伯伦,请你相信我。”
他听出她生气了。“我知道你是这么相信的,巧琪。”她放开手,转身背对他。
“这样还不够。”她轻声说道,自他身边走开。她在屋角停下脚步,回眸而视。“我是否可能根本不是伊莲?可能的,你也知道,伊莲死了。”她随即消失在视界之外。
血液冲上他的脑门,他伸手揉揉额头两侧,希望能消除头痛,他腹底有种无助、绝望的感觉。她就要从自己身边溜走了。而他却无法可想。
她不该对他说这些话的。那确实是个疯狂的念头,她身边的人都知道费伊莲自小就被关了起来,知道她是疯子、知道她在自己家里纵火。除了别人告诉她的事情以外,她自己全无记忆,她被怪异的梦境和幻象所折磨。她还需要什么证据,才相信自己精神失常?
纵使如此,她仍然无法摆脱这幢房子对她具有特殊意义的感觉。她可能是疯了,不过她确信自己曾经住在这里过。
而且这里有人爱我,她边推后门边想着。不料门竟应手而开。
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这屋子有种令人伤感的气氛,她感到泪水涌上,强自按捺。她走向另一扇门,知道它通往餐厅。
窗间透入一线银光,微微照亮了室内。她迅速瞥向壁上原先挂着的画像,后来又被移去留下痕迹的地方。她注意到地板上厚重家具拖过的刮痕。她隐约感觉自己应该知道少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她的幻想。
她离开餐厅经过书房,直至通往二楼的窄梯前方才位足。她站着不动,聆听着、等待着,迫切希望能有别的东西再触动自己的回忆,结果什么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开始上楼梯。她脚下的梯级发出嘎吱声,在阴暗空荡的屋中回响。楼梯左手边便是她宣称是自己的房间,右边还有另一扇门。她先朝右行去。
她深吸一口气,半预期门开时会有鬼魂随之而出,扑向自己。结果这只不过是间卧室。和别处一样,也有厚厚的积尘。白被褥已变灰。巧琪觉得房中除了有陈年的霉味,还有强烈的病人气味,有人生过重病,说不定就死在这房间。
巧琪迅速转身离开,掩上了门。她的心跳得很快,人也觉得不舒服。但是她无法停止自己的探索。她一定要看,一定要看完。
稍后,伯伦发现她坐在地上,脸颊上又是泪水又是灰尘。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抬起悲伤的大眼睛看他。
“我还以为我会记起来。”她说道。“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记起一些事情。我本来好有把握……”
“我知道。”他走向她,伸手拉她起来,用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污迹。“我们该回去了,巧琪。”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任由他带自己离开。
他们俩从马厩朝正屋走来时,洛斯正从沙龙的窗户往外张望。他虽然老眼昏花,仍看得出伯伦肩膀的紧张,而巧琪则像个迷失的孩子。
他推开法式落地窗,朝他俩招手。伯伦领巧淇走向公爵。她顺从地跟在后面,两眼看地。洛斯张口欲言,但她却迳自走过他身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伯伦在祖父身旁停下。
“怎么了?”洛斯轻声问道。
伯伦摇摇头,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他低头用手指顺顺头发。
洛斯在他旁边坐下。“怎么回事?孩子。”
“我想我们最好把狩猎会取消,我认为巧琪没办法处理——那么多客人。她——”
“我可以,伯伦。”
两名男性匆忙转头。巧琪已一声不响地回到沙龙。她的脸色仍然苍白,但是背脊笔直,下巴也抬得高高的。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伯伦。不过我可以办到。祖父的宴会和今天的事情没有任何牵连。我保证绝不会丢你们的脸,我会有十全十美的表现。我会瞒过大家的眼睛。”
她说完转身便走。
洛斯注视着孙子。“我想你最好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巧琪回房之后,脱下靴子狠命一扔。沮丧和愤怒几乎令她盲目。
为什么非这样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没有疯,我住过那幢房子。”她低语。
伯伦不相信她。他也和别人一样,以为她疯了,只要她继续把自己的所见所感告诉他,便休想劝服他相信她并没有疯。在梦魂和幻象消失之前,两人间毫无希望可言。或许到头来这根本就是绝望的情况。
伯伦在一间小屋门前下马,听见屋内传出婴儿嘹亮的哭声。他迟疑了一会儿,很想临阵脱逃,得知那幢废弃旧屋从前的主人是谁,有何好处?甚至可能让事态更严重。
要不是这时正好有个小伙子提着桶子出来,他很可能已经打了退堂鼓。那小伙子色如胡萝卜的发丝覆在长了雀斑的额前,他看见伯伦,猛地停下脚步。
“妈,有人来了。”
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哭泣的婴儿出现在门口。她害怕地望着他。
“对不起,太太。我是霍克林府邸的柯佛子爵。我是否可以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我不想惹麻烦,爵爷。”
“我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我向你保证。”
她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似乎认为他并无恶意,点点头。“哈利,把宝宝抱去给你姊姊,现在就去。”
男孩抱过婴儿,走进小屋,妇人掩上门。
“你想问些什么?爵爷。”她问道,一手拂开脸上的发丝。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叉路过去那幢砖屋是谁的房子?”
“那是桑小姐的房子,她是个老女人,我只见过她一次。我丈夫从前在那边做过园丁,他说桑小姐一年到头都穿黑衣服。”
“桑小姐现在人呢?”
妇人慢慢摇头。“我不知道,爵爷。听说她的外甥女死了,她也生了重病。有一天早上我丈夫上工,她叫他以后不用来了。后来那房子就封闭起来。我猜桑小姐大概过世了。”
“你说她的外甥女死了,”伯伦沉思地道。“是今年夏天的事吗?”
“是的。”
他感到一阵兴奋。“她的外甥女是不是姓潘?”
“对不起,爵爷,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你的帮忙,太太。”他推推帽檐,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我不会忘记的。”他打算等回去以后,要贺太太送一大篮食物来,说不定还要加进一头乳牛。
他翻身上鞍,继续前进,数分钟前的疲倦已一扫而空。
如今真相大白,巧琪记忆中的“姨婆”,原来是潘小姐的姨婆。潘小姐八成跟巧琪提过那幢房子,灰发的姨婆和钢琴,或许是她还带巧琪来过,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等他到家,他要……
不,不行,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他会继续打听桑小姐和潘小姐的事情,他要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再去找巧琪谈。一旦他证明她从未住过这里,她所说的完全是出自想象,等她明白这一切有多么合理,他俩便可以抛开这几天——甚至这几周以来所遇见的不幸巧合。这回他俩或许能够抓住唾手可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