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想伤害她,他只是不知道会是这么容易。
去见帕帕,吉尼的路上,他们两个人都在晚风中沉默着。
多诺文的吉普车在崎岖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丁当做响,就像是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女人不停地抱怨着。小鸟在夜色里长鸣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融进了午夜森林的深青色的剪影中。号角与铃声从那个依然繁忙的小港中传来,混合着夜的杂音。整个夜晚充满了声音——除了那两个坐在多诺文吉普车里的人。自从他们出发,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诺艾尔在她的座位上不安地辗转了一下,想要将她不经意地落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上的目光移开,但这是徒劳的。他 已经换上了一条宽松的裤子,穿上了一件象牙色的长袖衬衫,衬衫已经洗得像丝绸一样柔软了。他的穿着是经过仔细考虑的,他此刻的装束比他们下午一同驱车去他的平房时含蓄多了。但是他身上的那些紧贴着皮肤的柔软、陈旧的衣服却让诺艾尔感觉到似乎她刚刚吞下了一大把墨西哥滚动豆。她紧紧地抓住吉普车内的把手,想要将在内心里起起落落的情感平静下来。她清楚地记得他的身体压在她身体土的感觉——他的心跳+他的重量,他那具有男子汉味道的气息。她回忆起他修长的手指表现出的温柔的力量,还有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方式。他的目光似乎看穿了她的灵魂。她还想起就在他离开卧室前对她的评论:冷血的一本正经的女科学家。
她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车内的把手,当然他如何评价她根本无所谓——她不会把他的话当真的,侮辱她也许是他求得内心平衡的惟一方式。是的,就是这样,她带着满意的微笑默默地想,他对她的成就、事业和过人的头脑感到妒嫉了,于是就用他自己发达的肌肉来向她挑战。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他突然之间对她说。
“什——什么?”她不安地问,刚刚取得的心理优势立刻崩溃了。
“我这么说是愚蠢的,”他继续说,目光依然注视着前面的道路,“我只是……见鬼,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但是我应 该向你道歉。”
她盯着他看,想要在他树影重重的脸上找出某些讥讽或者是嘲笑的暗示来,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的歉意应该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了——但是相反,它反而使她的内心愈加混乱起来。她吞咽了一下,意识到她不准备接受这个男人成熟而热情的一面,她不打算接受他对她情感的关注。
她不准备喜欢他。
当他转动着方向盘,向旁边的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上拐去时,她的纠缠不清的思绪被切断了。
“我们到了。”他说。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幢小巧的白色建筑坐落在靛蓝色的群山前面。十多束手电筒闪着光,使这座白色的建筑物看起来如同深紫色天空中的闪闪发亮的星星,这种效果是惊心动魄的。
“这是教堂!”
“曾经是。”多诺文一边将吉普车开到了建筑物旁边的空地上,一边纠正了她的话。“天主教修士在上个世纪抛弃了这 座教堂,他们将教会力量转移到更大的岛屿上去了。一个牧师每年到这里来两次,主持洗礼和婚礼。这里是岛上为数不多的能够举行集会的地方,于是帕帕在空闲时间里使用它。”
吉普车停了下来,多诺文从车里跳下来,绕到了前面。但是诺艾尔几乎没有留意到他的行动,她仍然坐在那里,注视 着面前那座陌生的、具有异国情调的、在某种程度上说来非常迷人的建筑。建筑物顶端的瓦片都已经破碎了,墙壁上的斑点和重新修补过的石膏的痕迹仍清晰可辨。这一切向她表明,这座古老的建筑已不复当年的风采。然而它的墙壁被仔细地冲洗过,屋檐与凹室也都用五彩缤纷的花环细心地装饰着。诺艾尔的目光无法从它上面移开,它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种言说不清的情绪,某种真实而又优雅然而却一点也不驯服的东西,就仿佛是一片深广无际的野生丛林,就仿佛迎面吹来的温暖的和风,就仿佛鲜花、大海、山姆——
“杰雷·曼!”
她向四周环顾着,看到了一群拿着手电筒的岛上居民正向着她的向导挥舞着手臂,微笑着。尽管她很担忧,她的唇边还是浮起一个犹豫的笑容。
“一些岛民是冷酷的杀人犯?”
“是的,然而不是每一个圣米奇加岛的居住者都是不可救药的罪犯。”山姆一边帮助她走下吉普车,一边对她说。
这是自从他从她的卧室走出去以后,第一次碰她,这只有几秒钟的时间,然而他接触到她光裸的手臂的强壮而自信的手指,却似乎在她的手臂上点燃了一道火线。
该死,我不应该对他有这种感觉。她沉默着想。
“他们叫你杰雷·曼,”她试图将她不羁的思绪转移到安全的方面来,“那个在机场的男人也这么叫你,这是什么意 思?”
“它来源于小岛上一个古老的传说。杰雷·曼是一个四处漂流的讲故事的艺人,他被人与兽类同样地敬爱着。有一次, 海盗抓住了他,并将他推下大海,但是海豚听过他的故事,它们不想让他淹死。它们将他驮到了背上,把他送到了这个小 岛的海滩上。”他叹了一口气,仰起脸望着夜空中的繁星。
“当我在两年前第一次来到岛上时,帕帕·吉尼给了我这个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当时并不太喜欢这个名字,那 时我穷困潦倒。”
“为什么?”她脱口追问了一句,立刻后悔起来。
他慢慢地垂下目光注视着她,他的眼神犹如在梦中。手电简的光反射在他的眼睛里,将他那深不可测而又难以愈合的伤痛泄霹出来。有片刻的时间,她以为他会向她倾述秘密,她很吃惊地发现她非常希望他这么做。但是最后,他将目光转到了别处,他的嘴唇抿起了一道冷硬的沉默的线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或者是舍菲尔德公司的金钱——来谈论这件事。”他开始向教堂的方向走过去,“不论你相信不相信,在这些人群当中有许多危险分子。”
他没有开玩笑。
整个圣米奇加岛的居民似乎都挤进这个小教堂里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家畜。猪、山羊、小鸡同它们的主人一起参加集会,它们不时地给已经够嘈杂的教堂里增添新的哼声和尖叫声。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集会。成千上万只蜡烛在石膏墙壁上的各个凹陷处与角落里燃烧着,教堂里显得此白昼还要明亮。人影幢幢,投映在四面墙壁上,萨满教中的圣者穿着节日的盛装站在石头雕刻的萨满教诸神面前。诺艾尔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是一位旅游者带着怀古的心情注视着石窟中的壁画,直到一声低沉的耳语在她的耳边响起来。
“小心点,甜心,如果你不闭上你的嘴,这些母鸡就要腾出一个笼子来给你。”
她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直了,思绪被他近在耳边的温暖的呼吸搅乱了,那亲密的不可抗拒的笑声在他的话里流露出来。
不可抗拒。她紧紧地闭上嘴,‘转开了身体,希望自己也能从那种捉摸不清的感情中轻易地转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