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白着一张脸在门口迎接蓝道,温太太也是一脸凄然。
"怎么了?"蓝道询问,温太太搓着双手。
"柏先生,他们去了市集就没有回来。他们失踪了,三个人都不见。那天下午我就派杰洪和其他男孩出去找。杰洪找到了美雅,她给你留下一张字条。"
"美雅现在在哪里?"蓝道质问,将大厅扫视一遍。
"杰洪那个笨男孩……"温先生开口了,可怜兮兮地清清嗓子。"他说美雅不肯跟他回来,他也没有强迫她。我叫他再去找她,她已经走了。"
蓝道喃喃说了个诅咒的字眼,从温夫人颤抖的手中接过纸条。
先生: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为自己在此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哭泣,我有罪,虽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很希望能够帮上你的忙,但是我只知道尼洛就是在巴黎伤了你的人,有人付了一大笔钱要把贝于曼的女儿弄到手。尼洛说他们会带她横渡海峡到英国。我祈祷你会找到她,上帝宽恕我。
"天呀,美雅……"蓝道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他垂下头,转身背对温氏夫妇,手指紧紧捏住那张字条。他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收容了要偷走若薇的人,这种情况真是太讽刺了。他干笑一声。他不知若薇是否受了伤,是否害怕。"上帝明鉴,我要为此杀了你,尼洛!"他低语。"我要像猎狐一样追杀你。"蓝道从前也有过盛怒的时候,气得热血沸腾冲昏了头,不过这回已超过这个境界,他反而可以极度冷静地思考。他迅速从成打的可能方案中筛选出一个来,决定将采取的行动。"叫杰洪备马。"他对温先生说道,他古怪冰冷的眼神使后者为之瑟缩。"我要去加莱。"
夫妻俩都不敢劝他先休息一会儿再去,他离开以后,他俩几乎可说是松了口气。他冷若冰霜的态度和表情实在把他们吓坏了。
蓝道抵达加莱以后马上去找贝于曼,敲门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应。于是他用低沉而诚挚的声音警告说,如果不立刻请他进去,他就要破门而入。里头传来骚动的声,接着门畏畏缩缩地打开了,里克一身衣服好像是匆匆忙忙套上的,看到他惊讶得面容僵硬。
"柏爵爷,请进……有什么事吗?"
"贝于曼的女儿被绑架了,"蓝道开门见山地说道,大步走进房间。"都是因为他口风太松。要是我不能从他口中问出我必须知道的事情,我非让他这辈子没办法再开口不可。"这句话若是出于别人之口,里克会认为是夸大其辞。然而柏蓝道却是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贝于曼的男仆不由得起了戒心。
"他不是故意把这个秘密泄漏出去的,"里克说道,声音发颤。"您只要稍微对贝于曼有点认识,就可以了解他发现自己有个女儿是什么心情。一个酷似他唯一爱过的女人的女儿——"
"爱,"蓝道重复把这个字讲得一副很亵渎的样子。"把他所谓的爱拿来和真正的爱相比,就像拿一杯水和大海去比,微不足道,淡而无味而且毫无作用。我不责怪他抛弃自己所爱的女人,因为那和我没关系。可是只为了夸口便出卖自己女儿的安全-一这我非找他算帐不可,因为他的轻率使我失去了一件极其宝贵的东西。他在哪里?"
"他病得无法下床,爵爷。他就躺在隔壁房里里,快要不省人事了。"
蓝道干笑一声,听起来使人不太愉快。"是急症吧?"他问道。"五分钟以前开始发病的,是不是?"
"爵爷,请不要这样……他真的病了。你仔细看看我们的环境。我们必须倚赖好心的外国人接济维生。我们没有足够的木炭来生火,没有足够的食物可吃,更别说维持人性尊严所不可或缺的东西了,譬如肥皂和新床单等等。"里克顿了一下,方才轻声补充:"这都是在他泄漏出若薇的秘密之后开始的。"从里克的态度,蓝道看得出那男仆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好事。
"我早就警告过他了。"蓝道回答,漠不关心地耸耸肩。
"他现在只是一个从前的影子了!"里克叫道。
"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他的骄傲和愚蠢的虚荣也一并消失吧!"
蓝道的冷言冷语使男仆大惊失色。"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最后他设法说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或仁慈吗?你难道没有一点同情心?
"怜悯、仁慈和同情,"蓝道慢条斯理地回答。"都是人性比较高贵的部分,是用来制衡另一半——鄙弃、残暴和无情。只是很不幸,"他突然冷笑一下。"我较好的一半已经被别人偷走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抑制我本性中卑鄙的部分。"
"你到底想怎么样?"里克低声说道,垂下头,颤抖的手指交缠。此情此景本来应该激起蓝道的恻隐之心,但是却没有,他体内某些部分已经死去了,只有等到若薇回来才会重生。
"我要两张人名表,"他郑重地说道。"一张是自从我上回来过以后,他可能会向其泄漏着藏身世秘密的访客名单。另外一张是贝于曼在伦敦所有债主的名单,不管他是欠了一大笔钱,或是一盒鼻烟,统统都要记下来。"
"好的,爵爷。"
"这两张单子我明天早上七点就要,因为我马上就要回英国。你最好现在就把他叫起来。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要死了——有必要的话,我会到地狱去把他追回来。"
"是的,爵爷。"
蓝道没告辞转身便走,紧紧地抿着嘴巴。
柏考林懒洋洋地翻着帐簿,把自己负的债用鹅毛笔划掉。他一点也不羡慕他哥哥蓝道即将负起一大堆责任。没错,权势和金钱是很诱人,但随之而来的义务可就不同了。昨晚他转运,赢了一大笔钱,于是把他积欠的债都抵得差不多了。是想到这种恶性循环又要重新开始,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已经厌倦于一再地欠债、还钱。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是否有别的转机。他难道没有别种生活方式了吗?
"考林。"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人声,他吓了一跳。
"什么?哦,天啊!蓝道,原来是你……你回来了。我并不介意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可是别这么鬼鬼祟祟的……这大概是我的良心在讲话了。"
"经过二十四年的沉默,它还会说话吗?"
考林露齿一笑。在蓝道走进房间时站起身。"哦,我的良心了不起偶尔说一、两个字,但是你的良心声音也没大到能把屋顶震掉嘛。"
蓝道微微一笑,两人握握手,他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我本来打算在他走以前回来的。"
两人专注地望着对方。
"他拖了好几个星期。"考林答道,叹口气又坐下。蓝道走到壁炉旁边,一肘撑在炉架上。"不过你最后倒提供了他不少乐趣……你扯上一桩有趣的小丑闻,对不对?"
"他生气吗?"蓝道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看了大笑,那只老鸟,你也知道他有多不喜欢笑——说那样有失尊严,想忍住不笑,结果又笑了好一阵。"
"他觉得哪里好笑?"
"他好像以为你在对付女人方面,尽得他的真传……告诉我,女人到底觉得像你这种又黑又粗鲁的恶棍有什么迷人的——还有,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扯上贝于曼的女儿?"蓝道转身走开几步,考林不再往下说了。"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