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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等一会儿就好,先生。"她说道,等她把头又缩回去时,后面传出一阵闷笑声。显然她们打算给他个惊喜。

  几分钟以后,朱夫人出来了,用戏剧化的手势拉开红色布帘示意若薇走出来。经过数秒钟的冷场,蓝道笑了起来。等她终于现身,他的笑容消逝了,眼眸由金转绿。若薇走到他面前停下,在他检视她们这一天的工作成果时,感到无比羞涩。她等了半天他仍然没开口。他喜欢吗?他的看法根本无关紧要,她告诉自己。他只默默地瞪着她,若薇稍稍抬起下巴,颇具威仪。

  那件衣服是淡得不能再淡的水粉色,就像贝壳内部一般闪闪发亮。微蓬的袖管轻触着她的上臂,领口开得极低,仅仅遮住她的乳尖,将她的乳房托起,其下则是垂地的细褶。她的身材年轻纤细。但女性的丰润曲线令人无法忽视。她身上唯一的珠宝是一只金别针,在她颈间的天鹅绒蝴蝶结上璀璨生光。若薇的肌肤微泛桃红,眼眸有如晴空般蔚蓝。她们将她前面的头发修剪了一下,整理成时兴的小束卷发,颈后则盘了个大髻。

  "我几乎认不出是你了。"蓝道叹声说道。她的出现不啻是在他毫无准备之下,兜头给了他一拳。他注视着她,在欲望和悔恨间摆荡不定。她穿得太少了,他想道,努力将视线自她胸前移开……但他的理智提醒他,她穿得并不比一般衣着入时的女人少。一个问题刺痛了他:他是否能够按捺住不去碰她?这牵涉到他的自尊。他的信用,他保证过不再占有她的,老天爷!怎会为自己设下这么一个陷阱?我原先不知道,他饥渴地想道,我原先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要地。



  "很好看。"他喃喃说道,心知那群女人期望他的赞美之辞。她对他笑笑,然后低头打量自己。一时之间他好像见到了某人,但仅仅一闪即逝。不知在何处……他从前曾经见过她。

  "你那别针是打哪来的?"他问道,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小小的圆形别针。其中雕刻了一个字母B,周围环饰着叶形花纹。这是男士别胸巾用的领针。

  "这是我父亲的,他叫白乔治,"若薇答道;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触摸那别针。"我母亲在我十八岁生日时给我的。"他为何会问起这枚别针?她有点恼恨地想道。他有没有看见她的衣服、她的脸和身材?他对她毫无感觉吗?并不是她在乎他的意见,只不过花了一整天……

  "你喜欢这件衣服吗?"朱海碧夫人问道,蓝道将视线转向她。

  "夫人。"他缓缓说道。"只有你精心加以改造利用的材料,才配得上你独到的审美眼光。"这些礼貌的赞美词拐弯拐角地说了半天,其实根本毫无意义。若薇听了只觉生气,他不如闭上尊口倒还好些。

  "啊,我觉得你指的好像不是衣料。"朱海碧夫人娇声说道,用法国女人特有的方式企图博取更进一步的赞美。蓝道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价钱上,缩短这种言不及义的无聊交谈。



  "像这种改造的过程,无论代价多高都是值得的,亲爱的夫人……"

  "啊,是啊,"她立刻说道。"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工作多么有价值,先生。你是外国人,不过我不会占你便宜。我就算你最低的价钱……"

  若薇现在开始觉得让男人来替自己的一身穿戴付钱实在很不是滋味,于是便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直到他们留下欢天喜地的朱海碧夫人走出店门。这是他欠我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柏蓝道害她失去了童贞,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家。而他只不过送给她几件衣服而已。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然持续.似乎那男人和女裁缝之间的金钱交易。己将自己标示为他的所有物了。在回客栈的途中先开口的是蓝道。

  "你这一天倒是大有所获嘛,"他说道.若薇点点头,试探性地伸手摸摸额前修短的卷发。"他们把你的头发剪短了。"还不错,至少他的确注意到她身上的一个地方了!

  "只有前面而已。"若薇不以为意地答。

  "以后你再做什么决定之前,要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我又不是你的佣人,柏爵士。我不必接受你的命令。"

  "不接受命令,只接受我的钱?"

  "是你自己叫我去做衣服的!"

  "我叫你做衣服,没叫你剪头发!"

  "这是我的头发.不关你的事。而且就算你再噜嗦也不能让那些头发长回来。你管我——"

  "我才不管!"他厉声打断她,咬牙控制自己的火气。

  过了几分钟都没有人开口,最后蓝道叹了口气。

  "我们不能这样一直斗下去,否则最后非杀了对方不可。"

  "依我之见,我们之间的冲突没有妥协的余地。"若薇干脆地说道。她也不知道他俩要如何活着离开哈维。

  愁眉苦脸的蓝道忽然脸色一亮。

  "既然连英法两国都能和平共存,我想你我总有办法一起生活的。"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她倦然问道。

  "我们何不修订停战协议?"

  停战。若薇抚弄着身上平滑的衣料,心中难以取舍。停战只不过是将敌意暂时遏止住而已。可是在自己明明恨他入骨的时候,答应停战是一种不诚实的行为。况且要改变这种情况也不容易。

  "我认为根本没有尝试的必要。"她低声说道,望着窗外成排掠过的肮脏房屋。她感觉肩头压上了一副重担,而拒绝了他的好意又使她感到内疚。"我希望自己有宽恕的美德,但可惜没有。那行不通的。"

  蓝道轻轻颔首,脸上没有表情,他向马儿咂咂舌头要它加快速度。显然她还不明白将他们两人牵扯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他经常忽略的荣誉感——他大可以将她扔在街角,才不管她会有什么下场呢!接着他将说破这点的念头抛到一边,对自己感到不齿。恐吓一名没有自卫能力的女子并不能使他得到任何乐趣。趁这段沉默的时间,他可以从容分析自己对她那番话奇怪的综合反应。她拒绝休战使他觉得被冒犯了。他最卑鄙的部分建议他干脆摊牌,要她搞清楚她根本没有拒绝他友谊的权利。另外一部分则仿佛受到了伤害,好像伸手去抚摸毛绒绒的猫咪,结果却被猫爪狠狠抓了一下。不过整体而言,他对她的评价又提高了,因为她明白表示自己不会是圣人,也不是烈士,不可能口是非地说自己已原谅了他。

  他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唯一的解决之道似乎是尽量离她远远的。

  从这天开始两人之间似乎画下了界限,蓝道不再冒进,若薇也毫不让步。一天过了,然后又一天,两人就这么过了一星期。除了短暂的争吵以外,便是冗长的静默和战战兢兢的交谈。若薇说法语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这种轻快流畅的语言常让她忆起玫蜜。大部分的时间蓝道都留下她一个人,自己则到码头上去或是视察柏家的产业,她则乐得窝在有如避风港的客栈里。

  若薇从未有过这么空闲的时候,她可以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知道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练乐器、读小说,在果菜园中漫步,咀嚼阳光晒暖的薄荷叶,或是在会议厅中与其他住客闲谈,其中有两姊妹是从美洲殖民地跟父母到欧洲大陆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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