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逵声音里透着焦急,意识到这点,他清了清喉咙后重新道:“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子,爱上她也是很正常的。”
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不曾注意到他些微的异样,应铁衣望着叶缝间隐约可见的星光,声音淡淡。“我喜欢的,又岂止是她的外貌。”
“那么你又懂得她什么?”陆逵的手有些发抖。“你们才认识没几天呢!”
应铁衣笑了,只是那笑里带着隐隐的苦楚。“你到底以为我爱上了谁?”
“姜蝶。”
“姜蝶?”
应铁衣撇撇嘴。
陆逵迟疑了,下午在亭里时,他几乎可以肯定应铁衣心里已经有了人,而当时亭里只有两个女子。
“娃——”他开了口,随后又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娃儿?”
“连你也觉得不可能?”他轻声一笑,那笑混在叶声中,不知怎的显得分外寂寥。
“莫非真是——”
陆逵双眼惊讶地大睁。“但——”
“但她是师兄托付给我的孩子,论辈分,得叫我一声叔叔,我怎能喜欢上她?我怎会——”他闭上眼,任长睫掩去眼中的一切。
“怎么会呢?”陆逵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会喜欢上她?娃儿根本还是个孩子!”
“这我会不知道吗?我们差了将近十四岁,她初到谷里时,才只有这么高,”他比了比腰部。“她一直都是那副孩子样,就算个儿高了,性子却从没变过,我几乎要以为她是不会长大的了。今年以前,我的确是将她当作晚辈看待,我对她绝对没有怀抱着别的心思,可——”他陷入怔忡之中。“今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那翻飞的花瓣间灿笑的容颜,那粉色的袍子衬出的水漾肌肤,那飞扬的黑亮乌瀑旋出的弧,那黑水晶似的瞳眸,樱似的唇。
突然之间,那一直黏在身边、爱哭又爱撒娇的孩子居然已届豆蔻年华,那原本只到腰间,只会含着拇指流口水的孩子,居然已经生得娉娉婷婷,仿佛随时都可以披上嫁裳,随时都可以自他身边远离……
他人一颤,手倏地握紧,像要抓住自指间溜走的什么。
“我理不清自己的情感,像是所有东西都混杂成一片,我不该对她有异样的情感,这是违背伦常的;然而……然而我却克制不住自己心中所想——”他极困难地说。“我爱着她,我不愿如此,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娃儿?”陆逵疑惑道。
“为什么不会是她?”应铁衣唇上浮起淡淡笑意。“在我心里,她是全天下最最可爱的人。”
他望向虚空。“她爱玩爱闹,可却又体贴,她爱撒娇、又有些儿任性,可并非不明事理,她怕寂寞、她爱缠着人,可绝不会惹得人不开心,她天真,不是太懂得人情世故,可就因为如此,她所说的就是她心里想的,她不会虚与委蛇,更不懂得玩心机,她很真,而她的真让她显得多么的珍贵。”
陆逵轻轻一叹。
“由此就可得知,你陷的有多深。”
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了,应铁衣轻咳了咳,借夜色掩住胀红的双颊。
陆逵一直以为应铁衣喜欢的是姜蝶,没想到却是裘娃儿,老实说他还真不能了解,有姜蝶在场,应铁衣怎会去注意娃儿那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雏儿?
“这会儿该怎么办?年纪还算不上是什么问题,倒是你们两个,再怎么样也绕着个叔侄关系,这……如何能——”他皱紧眉。
“你别想了,”应铁衣坦然里带着伤怀。“我从没真的打算改变我和娃儿间的关系。”
陆逵呆了半晌后才道:“我没听错吧?你要和她当一辈子叔侄?你不是喜欢她吗?”
“那么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总是平静的脸难得透出一丝激动。
“当她用那双纯真、依赖的眼望着你时,你真能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吗?你能对着那双眼说出自己的情感吗?”他闭上眼,低哑的声音透着苦楚。“她一望着我,我便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于是益发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窥见,深怕她发现她崇敬的阿叔,心里所想的竟然都是些不堪之事。”
“陆逵,”他双眼含着痛苦。
“我真怕她发现我对她的情感,我真怕她因此轻贱我、害怕我——”
“你别想太多。”
陆逵试着安慰道。“娃儿没这么敏感,就算你略显露些痕迹,她也不至于看得出。”
“我还算是尽力控制了,”应铁衣像失了力气似的靠向身后的大树。“努力管好自己的眼、自己的嘴、自己的手、自己的心,可我心里对她的感觉愈深,我就愈管不住自己。”他望向黑沉沉的天。“有时会想,就让她早些嫁了吧,让她早些离开我身边,或许我就可以不再——”他闭上了嘴,仿佛再也没办法说下去。
人只要一牵扯到感情,似乎都会有些改变,陆逵从来就想不到,他这个兄弟会有着这么浓郁的情感,这种为情所困的模样,似乎并不适合发生在他身上。
然而看他一向冷然的容颜透着苦楚,看他俊逸的五官因此而扭曲,他又不免有种寻到同伴的快乐。
并不是只有他会苦苦恋着一个人,应铁衣不也是吗?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陆逵问道。
“还能怎么办?”应铁衣苦笑。“我只要能够守着她,那也就够了,她能够过得好,我也就满足了。我不能这么任性而自私地将她绑在身边,”他仿若自言自语似的。“她还小,还有很多事没看过、没玩过,她该跟一个同她一样开朗的人在一块,怎能跟我这个阴郁别扭的人在一起?”
陆逵很难去反驳他的话,在心里,他也觉得应铁衣与裘娃儿并不是那么合适,他们一个爱玩、一个爱静,一个像挂着太阳的晴朗蓝天,一个却像无星无月的黑夜,两个人在一起,恐怕一个会烦死,一个会闷死。
“哎,”陆逵叹道:“那么你就想开些吧,能忘了这段感情最好,世上女子何其多,倒也不需守着一个娃儿。”
应铁衣笑了。
“这话谁说都好,就是你说不合适,你不也恋着一个女子许多年了吗?你怎么不忘了她?怎么不去寻另一段感情?”
陆逵哑口。
“世上女子何其多,”应铁衣淡淡道。“可偏偏让我心动的就只有一个她。”
“是呀。”
陆逵亦想起心中的女子。
“我们两个是怎么了?”
沉静了好一会儿,应铁衣突然道。“何苦谈这些来彼此折磨?”
“就当是酒喝多了吧,”陆逵望望地上散落的几个空坛子。“人一喝多,难免会说些醉话。”
“醉话只有喝醉了能说,到了白天就得藏在肚里,一个字也不能提。”应铁衣虽然有些醉意,但仍维持着理智。
“是呀,不能提的……”想想,还真觉得悲哀。“你今晚要不要就睡在我这?这么晚了就别回绿庄了吧。”陆逵对着河边树下的影儿道。
“不,我还是得回去一趟,”应铁衣想了想后道:“我避着娃儿一下午,怕她这会儿还在等我。”
“说不定她早睡了。”
“睡了倒好。”他垂下睫,话里透着不自觉的温柔。“就怕她还没睡。”
“罢了。”
陆逵挥挥手。“你回去吧,我知道我留不住你的。”
应铁衣微微一笑,身影一闪,使入了林子。
陆逵靠着窗,望着摆荡的烛光,突然地叹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看不破的情字。唉,真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