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情酿甜中带苦,苦中带酸,酸中却有甘。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喝时,觉得百味纷陈、难以入口。可喝完后那味道却留在喉间心上,久久不散,教人想一尝再尝呢。”那少女明媚的眸子瞟啊瞟啊,眼中尽是春风意,“这位客倌,您一定不能错过咱们店里的情酿啊!”
“情酿?”那男子有些微的失神,微笑道,“我想见见君家坊的老板,成吗?”
“您想见君姑娘啊,她素来只负责酿酒,从不到店里来招呼客人的。”那少女娇笑道,“我来招呼您,也是一样的嘛!”
“好吧,那就给我们来坛情酿吧!”那男子浅笑,眼波中漾起了褐光。
那少女被迷得差点儿失了魂,呆愣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红了脸道:“喔,好,马上来!”
苗条的身影如穿花蝴蝶一般,翩翩奔进了内堂。
坐在那男子对面,始终沉默冷峻的黑衣男子在少女离去后,石雕般的冷硬面庞终于浮上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皇上,这要是让君姑娘知道您勾引她店里的姑娘,把这年轻女娃儿迷得昏头转向的,您的胸前,大概又要再添一道刀疤了!”
“我勾引她?”凤翔皇子眼眉轻杨,似笑非笑地道,“这世上除了昭阳之外,我再没勾引过任何女人了。”
“是是是,那就麻烦您,把脸上那邪气儿的笑容收起来,把眼里那轻佻儿的光芒藏起来……”荆不弃叹道,“我看我还是把我自己身上的刀藏起来,别让君姑娘看到抢去还容易些!”
凤翔皇子大笑,站起身来,道:“你先独个儿尝尝情酿吧,我可要找我那两年不见、相思欲狂的情人去了!”
看着凤翔皇子转身离去的俊美飘逸潇洒身影,荆不弃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全冒了上来。他搓了搓手臂,喃喃地道:“相思欲狂?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啊?这六皇爷自从当上皇帝之后,话是越来越敢说,也越来越没个正经样了。”
☆ ☆ ☆
桃花泛泛,春水碧波,一艘彩舟,从五亭桥下晃荡而过。
舟上两个女子迎风扬袖,轻划双桨,银铃般的笑语,随着微风阵阵传送在清水绿波之间。
“灵儿,我真没想到我们会有再同船泛舟的一天。”彩舟上一个神胜九秋波清,貌如灿荷清芙的绝美女子微微叹了口气,“想起三年前,咱们在瘦西湖中放灯游湖的情景,真是恍如做了云烟一梦。”
“昭阳姐姐,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还开起酒坊卖酒来了!”彩舟上另一个活泼甜俏,做少妇打扮的娇丽女子眼中也浮起了泪光,“我还以为大家都在扬州屠城那场大祸里遇难了。”
那绝色丽人眼中拢上一股轻,凝泪道:“你还是没有婉仪妹妹的消息吗?”
少妇摇了摇头,叹道:“扬州屠城那夜,我护着婉仪姐姐逃走,可一出了城,全是连夜逃亡的难民,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和婉仪姐姐失散了。从此再也没她的消息下落……”
这两个女子正是君昭阳和她当年的手帕知交——闺中密友紫灵儿。
“那时我只一心想着要报血海深仇,于是女扮男装逃到了无锡,投入义风旗军庞玉衡将军的麾下……”紫灵儿脸上微微一红,似娇似嗔道:“却没想到被他识破了我是女儿身的秘密。那呆子是个守礼守节的大憨人,竟说看了我的身子就得负责,就这样迫人家硬是嫁了给他!”
君昭阳绽开一抹灿笑。“我也听说了,每逢庞将军打仗时,必有个戎装丽人在旁击鼓助战……原来你便是那个巾帼英雄。”
紫灵儿红了脸,笑道:“什么巾帼英雄啊?我可及不上你千分之一的勇气呢!竟然敢冒充婉仪姐姐进宫刺杀泓帝……”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这两年来,凤翔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真的没找过你吗?”
君昭阳缓缓摇了摇头。雪艳净丽的绝美容颜轻轻笼上了一股轻愁。
那个人,她至今想起,仍是牵心绞肠般地痛。恐怕他是她这一生中,永远也治愈不了的伤。
当日离了他回扬州之后,她用哀思的血泪完成浓浓的一坛情酿,在血泪断流的酿酒中,逐渐澄明自己的心意——不论是爱,是恨,他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依恋,是她这一生中,惟一倾心动情的相遇。
“你,还恨他吗?”紫灵儿小心翼翼地问。
君昭阳凄迷地笑了:“不恨了。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竟然不恨他了。我曾那么那么地恨他,可如今,我竟然不恨他了……”
“憎恨,是无法持续下去的,能活着,能与人相逢,能够爱上任何人的话,憎恨就会完全消失了!”紫灵儿叹息道,“你不恨,是因为爱——你定然爱他爱得很深很深,是吗?”
君昭阳不语,许久许久之后才叹道:“我心中有一口井,他是凿我心井的人,这一生里,我只能有他了——没了他,我永远只是死水一潭,枯井一窟!”
紫灵儿眼中涌上泪光,低叹道:“若是他一辈子不来找你,难道你就一辈子地过下去吗?”
君昭阳突然绽出一抹绝灿的笑靥,夺目得教人屏息:“他会来找我的——我知道他,他肯定会来找我的!他那人太骄傲,没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她遥遥望向在风中招摇的酒帘,轻喃道:“所以我在这儿等他,不管多久,我都会在这儿等他!”
紫灵儿动容。她又哭又笑地抹去泪水,笑嗔道:“这世上还有你这般死心塌地的傻瓜吗?男人这么多,又何必执着他一个?人家现在当了皇帝啦,搞不好三宫六苑,七十二嫔妃,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抛诸脑后了……”
她眼中掠过一抹促狭光芒,笑着从舟中拿出了一盏荷花灯,灯上的芙蓉笺写了“君昭阳”三字:“咱们不如再来放一次姻缘灯,瞧瞧是谁捡了你的荷花灯,也许这次就真的碰上你的如意郎君了!”
君昭阳一怔,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别玩了,万一要是这灯又被人捡去,我还做不做人啊?”
紫灵儿嘻嘻一笑,将荷花灯放入湖中,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世上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又何必这么死心眼儿地想不开呢?”
灿灿荷灯,顺着水波逐流,在细蒙轻雨之中,款款飘入了湖心深处。
君昭阳这下子可真恼了,嗔道:“叫你别玩还玩?你瞧,这灯还当真漂走了。”
“这表示湖中的姻缘女神又再一次为你许了夫婿!”紫灵儿神色兴奋地划起桨,追着那盏灯,“希望这次她真能为你找到个如意郎君!”
君昭阳无奈,也只得抄桨追着那盏灯。心中却一阵恍惚,一阵凄迷——这情景,似曾相识,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个子时夜。
湖上碧波凝翠,烟雾迷离,她们划着小舟荡向烟波深处。经“桃花坞”,过“虹桥”,转个弯来到了“长堤春柳”。
春日堤,垂柳拂水,烟雨朦胧——长堤上,却有一个优雅俊逸的颀长身影倚风凝立。
君昭阳浑身剧烈一顾,再握不住手中的木兰桨,“扑通”一声,手中双桨掉落湖面。
荷花灯,焰焰灿灿漂到了那人面前,那人俯腰弯身,捡起了水中的荷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