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手中的鸩酒,她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地仰头饮尽,坚决得让凤翔皇子连一丝一毫阻止她的机会都没有。
在凤翔皇子骇然变了脸色的极度震惊中,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走到凤翔皇子面前,优雅而温柔地伸出手,抚摸他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绝俊容颜。
“我终于看到你为我变了脸色,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轻佻魅笑来掩饰真心的凤凰儿……”这一刻,她终于看到了他的惊骇,他的震惊,他的痛楚、颤抖,还有绝望和心痛。
她终于也让他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她缓缓绽开一朵绝美的笑靥,一簇火焰自喉咙焚烧起来,像一把锐利的剪,从她的咽喉剪入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痛楚疼得她眼前昏黑。她身子一软,摔倒在凤翔皇子颤抖宽阔的怀中。
“你说过,这一生一世绝不放过我!可是这一次,你不放也……也得放手……”她的美眸因剧烈疼痛而涣散,贝肯紧咬着下唇,咬到渗出了鲜血,“我会逃……逃开你的掌握……牵绊……因为我……我恨你……”
烧灼而疼痛的喉咙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她仍奋力,倾尽生命中所有力气般地说着——
“你要记住,我恨你!但愿永生永世都……不再见到你……我会带着这份恨上黄泉路,至死……至死不休……”
凌厉的剧烈痛楚随即席卷了她所有意识,在堕入幽冥无底的黑暗之前,她听到了凤翔皇子疯狂凄厉骇人的悲恸嘶吼,响彻了慈宁宫。
那宛如濒死野兽般的崩溃狂吼,在华丽广阔的慈宁宫中,彻天彻地地回响着,回响着……
第九章
好冷,好暗……为什么这么冷、这么暗呢?
一条仿佛永无尽头的长桥,不知道通往哪儿。君昭阳踌躇在阴暗而冰冷的幽桥上,不能自制地向前走去,她只觉得好冷好冷啊!
冥冥中,她望见桥头有碑,石碑上写了斗大的三个字:“奈何桥”。
奈何桥,划分人间与幽冥的生死桥,循此直去,就是不归路了。
她走着,每一步都跨得艰难,仿佛双足被绑住了一般——她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足踝确实被绑住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红绳子……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脚上,另一头却不知系到哪儿去了?
黑暗中,突然一声暴喝如雷响,从半空中直打了下来,震回了她迷茫四散的魂魄。
“哪儿来的生魂?你姻缘未散,阳寿未终,还不快快回转人间?”
人间?人间?不,她不要再回那诡谲莫测,没一丝真心的人间,她不要再受那椎心剜骨般的情伤之苦……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昭阳——”黑暗中,有人唤她。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愤怒——
“昭阳!”
那声音……不知为了什么拧绞着她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心,她心中一酸,眼眶儿滑落下了泪来。
长桥尽头,出现了一团白光,她身子不由自主被白光吸引了去,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起来。
也不知飘浮了多久,蓦地她眼前一亮,只见眼前竟是一座大湖,水波荡漾,荷花飘香,风景胜如画——正是自幼玩耍到大的瘦西湖啊!
一盏灯,幽幽晃晃自她面前漂过——哎,她的姻缘灯……她想捡,可手臂儿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盏灯自她面前漂走,漂到了长堤尽头,那修长俊逸的身影之前……
有人捡起了那灯,回过眼来,看清了那人的脸,她胸口如受雷击,痛楚得三魂七魄全回了身。
那挑魂摄魄的勾情眼,倾倒众生的俊艳容貌……她终是没逃过他的掌握。
为什么不论她逃到哪儿,他都要与她纠缠?为什么不论是生是死,他都执意要与她纠缠?难道不管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真的都不放过她吗?
她低下眼来,蓦地看到了那人的脚……那人脚上系着红丝绳的另一端!
她大恸,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注定要与他牵绊一生了,这红绳,系住了他和她的宿命因缘,就连魂魄,也无法背离叛逃,就算躲到了幽冥地府,这条红线仍会将她和他紧紧牵系在一起,永生永世地羁绊……
☆ ☆ ☆
她醒不过来,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纠缠,在生与死的关口挣扎。
耳畔,错落纷杂,都是叨叨絮絮的声音,有凤翔皇子的嘶吼,有荆不弃忧虑的劝慰声,有御医颤抖惶恐的声音,在她耳边此起彼落着。
“牵机毒药虽然封喉穿肠,但君姑娘没有当场毙命,还能拖到现在,应该是她体内有抗毒的药性……”苍老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的脉搏虽弱,但已平稳许多,老臣也已用了千年老参吊住她的气息,按理说,她应该是死不了……但为什么到现在还醒不过来?臣……臣真的不知啊……”
毒药要不了她的命吗?是啊,她自幼学酿药酒,尝百草,本身就是一个药人儿,鸩酒虽毒,但终究还是要不了她的命吗。
“五天了,五天来你总是说着同样的话!”凤翔皇子狂怒的嘶吼声在她耳边爆开,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震得她几要蹙眉掩耳,好吵啊,走开好不好?不要在她耳边大吼大叫啊!
“如果她死不了,我就要她醒过来!你听到没有,我要她醒来,睁开眼晴看着我——我要她醒过来!”
“六皇爷,您已经五天没合过眼了,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君姑娘……”是荆不弃焦虑忧急的声音,“您自个儿身上也有伤啊,先去休息好不好?既然御医说君姑娘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声幽幽忽忽,虚弱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缓缓自君昭阳口中逸出。好渴啊,她,想喝水。
她的叹息声显弱虽轻,但始终紧盯着她,眼光从未离过她脸庞的凤翔皇子却听到了那发自她唇间,逸散在空气之中的微缈叹息。
“昭阳!你醒了吗?”他狂喜而不敢置信,全身发抖地捧起了她苍白赢弱的憔悴容颜,沙哑而狂颤地道,“醒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他那暗哑嘶沉的声音,仿佛是从千里外遥迢而来。君昭阳眼睫轻颤,如扑翅蝴蝶般微微睁开了眼。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也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一般。然后她看到了,凤翔皇子那张清癯俊丽的容颜,才短短几日不见,他竟瘦削得不像话了,始终褐光流转的魅瞳中此刻布满了血丝,胡碴张狂地覆住了半张绝伦俊美的面庞,神色憔悴疲惫得吓人。
见她睁眼,凤翔皇子浑身战栗地将脸埋入了她冰冷白皙的手掌心中,温热的泪水缓缓滑落于她的指问。
他自己都被那温热潮湿的泪水惊得骇住了——他还有泪吗?他原以为从十四岁那一夜起,目睹母亲宣妃倒卧在血泊中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泪了。
君昭阳颤动的眼睫又掩住了水灵灵的眸光,在再度陷入昏沉的黑暗之前,她只听到凤翔皇子温柔喑哑的低喃不断在她耳畔萦回着——
“没事了,昭阳,你不会有事了……”
☆ ☆ ☆
暖暖的阳光,映进了凤凰殿的内苑暖阁。
君昭阳斜倚在窗边的绣榻之上,望着宣华池上灿开的荷花,荷叶上的露珠,像宝石般闪闪发着光。
“你身子还很虚,坐在窗边当心着了凉。”一道轻魅慵闲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接着她便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抬眼一看,只见凤翔皇子那俊丽如玉,璀璨生光的意颜正噙着嚣邪绝魅的笑容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