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开铺在沉香席上的紫纹湘绣被单,推开青玉枕,枕下被中,竟藏着一把冷光如泓,啸若龙吟的五尺长剑。
“这是我睡觉时用来防身的剑,你想杀我,其实很容易,因为你是第一个我肯与之同床共枕的女人。我防得了你一夜,防不了你日日夜夜。”他轻笑着将剑塞到了君昭阳手中,“要杀我,你此刻便可动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后悔,而且也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把冷光森寒的剑轻盈可握,但君昭阳拿在手中却觉得无比沉重,她蓦地抛开那把长剑,明眸生焰地怒望着凤翔皇子。
“不必讽刺我,你明知我下不了手……”她颊上一热,火辣辣地红热起来,天,她怎么可以说出真心话,“我……我不是不忍心杀你……不是舍不得杀你……而是,而是……杀了你,我就杀不了罪魁祸首的泓帝。”
结结巴巴,声软无力,分明是欲盖弥彰,骗得了谁?她连自己也骗不过。
“你知道泓帝才是你最首要的报仇对象就好。”凤翔皇子懒懒一笑,也不拆穿她,便起身道,“为我更衣吧!”
他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紫金百纹织锦凤被,君昭阳一声惊呼,羞得面红耳赤,急忙抢过凤被遮住自己柔馥雪艳却满布吻痕红瘀的赤裸娇躯,狠狠瞪了他一眼。
凤翔皇子大笑,“经过了昨夜,你还这般害羞吗?瞧来想指望你为我更衣是不可能的事了。”他懒懒地褪下自己的白绸中衣笑道,“你就躲在被褥中等我更好衣,再让侍女为你换衣沐浴吧。”
君昭阳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娇颜酡红地抬起下巴,美丽高傲的姿态像极了一只不驯的猫儿。
“我又不是你的侍女,为什么要为你更衣?”她挑衅地道,“你尽可以唤宫女进来伺候你啊,反正你们这些皇亲贵族是打出生起便被人服侍惯了的,连穿衣服这等小事也要人帮忙,搞不好连吃饭还要人家喂呢!”
凤翔皇子面上含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魅瞳中却瞬时闪过一抹阴沉的乌云。
“你说对了,我是凡事都要人伺候,连吃饭都要女人喂……”他把褪下的白绸中衣甩到珊瑚屏架上,蓦地转过身来面对君昭阳,“不过我从十四岁起,便不曾让人为我更过衣,看过我的身子。”
君昭阳看清了他的身子,禁不住低低一声惊呼,用手掩住口,面上迅速失了血色。
他的身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雄健壮硕,宽阔的肩,结实的胸膛,毫无赘肉的削瘦腰身,筋肉纠结的强劲双腿……整个人裸身站在她面前时,修长阳刚一如玉石般的雕像。
只是,只是在他胸膛上靠近心房的地方,竟有着数十条或长或短,交错盘节的丑陋伤疤,那些已经结痴的凹凸疤痕,条条都如可怖龙爪,在他胸前张牙舞爪着,破坏了他毫无瑕疵的完美。
君昭阳呆愣愣地望着他胸膛上那盘踞纠错的可怕伤疤,突然想起了昨夜他与她欢爱之时,不曾褪去过上衣。
她心头漾过一缕缕抽丝般的疼,眼眶中泛起欲泪的酸楚。他身上的伤疤是这样多,这样深,每一道疤痕都靠近心窝——他究竟曾经受过怎么样的致命伤害啊?又曾有过如何不堪言说的过往呢?
怪不得他要在枕下放一把剑防身,怪不得他不和人同床共眠……只是他是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六皇爷,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荣华恩宠集于一身——这样一个光华耀眼的人儿,这世上又有谁敢伤害他?
“泓帝?”她脑中瞬地闪过一抹灵光,脱口道,“是泓帝想要杀你?”
这世上,敢动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当今昏君泓帝了。
凤翔皇子眼光幽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走到床前,抬起她的脸蛋,将暖热魅惑的气息吹在她脸上。
“昭阳,你要记住、无情最是帝王家——在宫中,没有亲情感情,只有权势斗争,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他含笑,低幽轻魅地道,“在这宫中,就算是你最贴身的侍女,都有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所以你要记住我的话——除了你自己,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君昭阳背脊窜起一股战栗,简直无法想象在这金碧辉煌,极尽人间富贵,掌握天下苍生命运的皇室宫廷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黑暗丑陋险恶的斗争阴谋?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颤抖着,在他炙烈的气息缭绕下,心跳渐渐不稳,“既然你不相信任何人,为什么要和我共枕一夜?为什么要把从不让人看的身子给我看?你明知我是一心只想着要杀你的仇人之女啊!”
凤翔皇子长长久久凝视着她,眼光深邃幽沉得令她颤抖,仿佛他就要这么看进她灵魂里头去了。
“不要问我,你自己想!”他突然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低柔,熏人欲醉,“想我为什么和你上床?想我为什么和你共枕一夜?想我为什么把身子给你看?昭阳,不要向我要答案,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他起身穿好衣,揭开绣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苑暖阁。
君昭阳怔忡望着他的背影,一颗心愣愣地颤动了起来,他是在暗示——他,信任她吗?
一种温柔而痛楚的感觉卷上心来,有一股细细的喜悦混进了庞大的悲哀与无奈里,禁不住这样五味杂陈的复杂滋味,她低低啜泣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滑落面颊。
这是一个勾心的陷阱——他把自己敞开在她面前,故意要博她的心,要让她不能继续恨下去……
而她的心,是这般岌岌可危地在爱恨交织之间淌着血……她没把握,没把握能守住自己的心与他对峙到最后。
只怕这是一盘他早已布好局的棋,而毫无胜算的她,面对的会是一场连她自己也无力收拾的残局。
☆ ☆ ☆
风荷亭。
君昭阳坐在宣华池畔,手中捧着一坛烧酒,将采下来的荷花混着玫瑰和蔷薇花瓣,用绢袋盛悬于坛中,再用荷叶瓣上的露水倒入了烧酒之中。
“昭阳姑娘,你忙了一天啦,连午膳也没用,要不要先回内殿去歇着呢?”两个随身服侍的宫女替她扇风遮阳,担忧地说道,“这日头这般大,当心晒坏了你的身子呢!”
君昭阳恍若不听不闻,只是将酒坛放在一旁,拿起小铲子掘着池边的软泥。
一阵佩玉的明铛声在午后寂静的宣华园中响了起来,两个宫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丰姿绰约,妖妖娆娆的华服丽人缓步走了过来。
“婢女见过宝贵妃。”两个宫女极恭敬地屈膝行札,而君昭阳连头也没回,只是继续掘着泥,映在池中的绝色容颜却闪过一抹厌烦神色。
宝贵妃盯着君昭阳纤柔轻盈的背影,对两个宫女道:“我有话想单独对昭阳姑娘说,你们退下吧!”
两个宫女脸上浮现犹豫神色,为难道:“可是六皇爷要我们一步不离地侍候昭阳姑娘,万一被六皇爷知道我们没有善尽职守的话,只怕奴婢们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宝贵妃掩唇娇笑起来:“瞧你们防得这么紧,难不成你们是怕我伤害了昭阳姑娘?她可是六皇爷的新宠爱妾,是六皇爷的心肝宝贝,我哪有那个胆子去伤害她啊?我不过是有些体己话儿要跟昭阳姑娘说罢了,你们瞎操心个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