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答应离开香港,却没说过永不再回来。”殷咏宁淡淡地说,微蹙的眉间有种挥之不去的抑郁,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商云媛,她觉得疲惫,无力周旋,叹息似的笑了。
“你其实不用担心,我这次回来香港,只是参加香水大展,而杜瓦香水厂和恒忆集团的合约早在六年前就终止了,我和恒忆集团,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你明明知道我在乎的并不是你和恒忆集团会不会再有牵扯。”商云媛尖锐而锋利地看着她,像一只备战中的母狮子。
“殷小姐,你应该没忘记六年前浅水湾道上的那场意外悲剧吧?”
殷咏宁微微一震,胸口袭上一股窒息感,就像陷在最深最冷的海底,有一种即将溺毙般,不能挣扎,不能解脱的痛苦。
她面色苍白地用手捉住心囗,用力深呼吸,想平抑胸中那股绞勒欲窒般的痛楚。
“我没忘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眼中飘过伤痛的阴影,就像陷在一场冗长而黑暗的梦魇里。
这场噩梦,她作了六年,至今仍然醒不过来。
“你说得对,我不该再到香港来的,明天我就买机票离开。”
她麻木而淡漠地转身走开,一颗心却剧痛似地抽搐起来。
望着殷咏宁脆弱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酒会现场,商云媛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尖长的指甲陷入掌心深处,是一种刺心般的疼。
“她不过是个单纯脆弱的小女孩,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对付她吗?”
一个讥讽带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霍然回头,对上了一个潇洒不羁、吊儿郎当的笑容。
“冷风豪,你真是阴魂不散。”她咬牙切齿地说,伸手招来在会场中穿梭的侍者,为自己换了一杯酒。
“啧啧啧,你还是跟六年前一样不友善。”冷风豪从侍者端来的银盘中,挑了一杯龙舌兰。“我只是不太敢相信,你竟能当着殷咏宁的面,问心无愧地提起六年前浅水湾道上的那场意外?”
“怎么,你以为六年前浅水湾道上的那场意外是我主使的?”商云媛眯起眼,凌厉的眼光尖锐地盯着冷风豪。
“六年前的车祸,警方已经结案,也找到了买杀手放冷枪的主使者……而你,怀疑那件事跟我有关吗?”
“你不能怪我这么想,毕竟六年前你曾经信誓旦旦地想要买凶杀人,和商无忆同归于尽,不是吗?”冷风豪啜着酒,对商云媛想杀人般的凶狼眼光丝毫不以为意。
“其实你想杀的人是商无忆,而不是殷咏宁──毕竟杀了殷咏宁,还是有可能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能让商无忆心动的女人,而你依然永远得不到商无忆。唯有杀了商无忆,你才不必眼睁睁看着他被别的女人抢走。”
商云媛静默,拿着酒杯的手却微微颤抖。
“你错了,六年前买凶杀人的,不是我!”
在长久沉闷的静默之后,她终于开口了,神色平静,眼中却浮上隐隐的泪光。
“我不否认我确实曾经动过想要伤害无忆二哥的念头,但在我行动之前,却已经有人早一步下手,买通杀手制造了浅水湾道上的那一场悲剧。”
她微微战栗,神色伤痛。“而那件意外发生之后,我才突然领悟到我永远无法伤害无忆二哥,因为就算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只要他好好活在世上,我依然能看到他、抚摸他、和他说话……而如果他死了,我则是永远的失去他!”
泪水流下她艳丽的面颊,她环抱住双臂,眼中有着不能流露的凄凉与酸楚。
“你明白吗?我永远不会再想伤害无忆二哥了,我只要他好好活着……”她蓦然哽咽,别过头去,不让冷风豪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软弱模样。
“我只要他活着──即使他爱着别的女人,即使我永远不能得到他,但我宁可一辈子忍受着这种无法治愈的心痛,也不要从这个世上失去他。”
冷风豪微微动容,看着锐利骄傲任性的商云媛,在此刻竟像个软弱无依的孩子般,对他吐露着真心话,他向来不受拘束的心中,突然有了微微的牵绊感。
喧嚣缤纷的舞会中,悄悄晕染出了浓郁的惆怅和无解的情事滋味,在衣香鬓影的人群和暗潮起伏的音乐声里撩散开来……
※ ※ ※
走出热闹喧哗豪华的酒会现场,殷咏宁沿着长廊,脚步虚浮地走在绣花图案的深红色地毯上,身子摇晃欲坠。
这条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就像时间的河,在她眼前缓缓流过。
六年了,自从当年浅水湾道上那场意外发生之后,时间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六年。她沉陷在一种无边的空虚和失落之间,内心倾颓如废墟,而生命进入漫漫长夜,没有光亮和尽头。
她扶住墙,顺着墙面往下滑,蹲坐在地毯上,身子蜷缩成一团。
“你,没事吧?”
一个低沉如深夜提琴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慵懒优雅的广东话腔调有种奇特的蛊魅和缠绵,如梦里的回音般,撞击着她的耳膜。
骤然听到这个声音,她不能呼吸,一颗心停止了跳动,所有的感觉,在瞬间完全抽离。
神秘优雅而魅人的檀木香缭绕在宽敞的长廊中,那独特而熟悉的气息,六年来始终缠绕着她的神魂身心,如一枚铃,呼唤着遥远的回忆。
她缓缓、缓缓的抬头,如梦似的眼眸撞进了一双迷雾般辽夐如海的深碧眼瞳里。
一道神秘俊美优雅的男人身影,落影在她交织着震惊、激动、迷惘,混杂着不敢置信和浓浓忆念的眼神中。
那冷峻高贵的深刻容颜,颀长修挺的身材,魅力独具的优雅丰采,依然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他就宛如是从她回忆中走出来的幻影,深邃得摄人心魂,丝毫没有改变,仿佛六年漫长的流转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就这样站在她眼前,对她微笑,一如当年──好像他们之间,不曾历经长久的分离和思念。
泪水霎时漫上眼眶,她的身子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一场梦,一场她不敢幻想,不敢再奢望能够成真的美梦──而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作过美好的梦了。
太久太久了,六年的时间,久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她屏住呼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仿佛害怕一眨眼,他就会像烟雾般,从她眼前消失。
“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问,向着她伸出手,想扶她起身。“站得起来吗?”
她屏息凝视着他,只见他闪烁着碧色波光的深眸里有着若隐似现的关怀,然而看着她的眼神中却是全然的疏离和陌生。
陌生?她乍然心惊,有着不解的迷惑。
他的眼睛,确实是看着陌生人的眼神,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相识过,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相爱过……
一种莫名所以的细细痛楚在她胸囗尖锐地攒刺起来,她眨着眼睛,泪水汹涌而至。六年来始终死寂如灰般的灵魂,却在一种说不清的疼痛中,猛然苏醒。
望着她含愁带泪的水眸,一种迷惘沈聚的感觉,在他内心里某一个隐痛的角落里升起来了。
一种毫无脉络可循的缠绵情愫,与消失在某段黑暗岁月里的遥远记忆,在这片刻之间,似有若无地闪过他的脑海。
她脆弱绝美的身影中,有着他十分熟稔的气息,他记得那温馨甜美的清香。
她的脸,为什么如此熟悉?而她的眼神里,为什么明显流露着不容错认,令他心动的缠绵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