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奶奶紧跟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拍拍胸脯保证:“我殷品轩说的话,八匹马都追不上。对了,这里头是什么?”
打开木箱,文莞点数起来。“这些银子全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旁边的檀木盒,装的是这三年来佟爷爷送来的月银。”
任殷品轩是孔明转世,亦不知她的用意。“这是干什么?”
“还给你大哥。”
他仍然不懂。“还了做什么?”
“我不是殷家亲族,没理由收这些钱。我知道这些犹不足十年来你们的周济,请容许我分月摊还。”
殷品轩头脑清醒了,倏地站起来。他刚刚答应了什么呀!不由得大叫:“大哥不会收的!”
“不管收不收,我总得还啊!”
“别由我送还行不行?”
“不行!”程奶奶先声夺人。“你殷三少说话不算话?”
“程奶奶,”真怕了她。“饭我不吃行了吧?”
“行!”程奶奶快人快语。“不吃我省了一顿。”
“谢谢!”殷品轩喜出望外,真是误会程奶奶了,原来她是这么好商量的人。
不料程奶奶又说:“吃饭跟送木箱本来就是两回事,木箱还是得帮阿莞送。”
“什么!”哪有这回事广我拒绝!”
“反悔了?”捏奶奶唯恐天下不乱的自言自语,不住摇头:“真不是男人!殷家的脸全让你丢光了!名誉臭了,说话没个担当,谁跟你们作生意谁倒霉!”
“奶奶!”文莞想阻止奶奶说下去,她眼角瞄见殷品轩的脸都绿了。
“谚语说富不过三代,恐怕马上会应验。”
“奶奶!”
文莞一面唤着奶奶,一面使眼色向爷爷求救。岂料程爷爷事不关己地在一旁乘凉。
“可惜了殷大少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唉!你们说,他怎么对得起殷家的列祖列宗……”
“够了,老太婆!”殷品轩受不得激将。从小到大他最怕人家拿他跟大哥比,大哥身上有光芒,他怎比得上?那一字一句贬损,全透进他骨髓里了。“饭我不吃了,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
他一把扫起木箱,忿忿地要离开,临走时撂下一句:
“看清楚了,我殷品轩言而有信!”
唉!怎么办?回去一定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没脑子!让那老太婆算计,糊里糊涂答应了。那老太婆到底什么来头?这么阴险!
真邪门儿,那一家三口全冲到他八字了。
救我啊,大堂哥!他祈祷再祈祷,希望殷泊胡能伸出援手。可不知怎地,眼前依稀仿佛出现了一幅景象——
殷泊湖摆摆手,背转他去。
静谧的夜,寻常的下弦月,屋里油灯已灭,万籁俱寂。
蒙面人翻墙而过,轻巧地撬开门,文莞一家正睡得香甜。他谨慎地寻觅,来至文莞床前。
他深深看着文莞面容,两眼阴晦,布满杀气。抽出匕首,他缓缓地将刃面贴在她胸口,刃尖闪着寒光。
“别怨我,要恨就恨你这张脸,谁教你与她神似。那张勾魂脸……”
思路陷入最深底的记忆,那女人桃花般的脸蛋,不知不觉夺去了他的所有。恨啊,充满胸臆的仇恨似黑暗幽洞占据整个心灵,她破坏了属于他的幸福,即便挫骨扬灰都不能消他心头恨!
她的媚,淫荡的笑声……
贱人!
“别怪我啊,要怪就怪那女人。”
他扬起令人战栗的笑,手一紧,便要将尖刃刺进她心窝……
使力啊,仅咫尺之隔,累积的怨恨便可烟消云散,他在犹豫什么?
他自问,却得不到答案。目光上移,虽然怀恨她,但他知道,心里舍不下的是她身体里流的血。痛哪,没来由的绞痛,像撕裂了心肉一般。
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唇,腥红的血缓缓渗出,他不理,因为这想法带给他的痛大过味蕾上咸腥的血!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放不下自己的执迷?
蒙面人站立不动,久久,找到他的方式,他退出,选择不流血的方法。
他不动声色地放了火,怨毒的神情没有丝毫慈悲,狰狞地看着屋内微星火苗渐渐转成足以毁天灭地的大怪物。而他,愉悦得像看着满天灿烂的烟火。
火熊熊燃起了,胸腔里的一口气变成了仰天长笑。烧吧!烧啊!瞧那烈艳的火团,听那壮阔的吼声,烧吧,一生的恨,烧吧!
他几近疯癫的狂笑,穿破星月云空。
第四章
好烫!怎么办?四周都是浓烟,爷爷奶奶呢?
文莞不住地咳,艰困地睁眼,却看不清路。她……就要死了吗?不行,她捂住口鼻试着寻找出路,唯一的意念就是爷爷奶奶。那的痛……好想吐,皮肉似要焚烧,她闻到自己烧焦的味道……不是,是衣裙,她扑灭裙摆上的小火苗,避开倒下的梁柱,闪进程家二老的寝房。
挨不住了!那烟一直袭来,呛得她好难受,火舌,无处不是火!地狱只怕就是这般模样,朝她伸出尖利的魔爪,躲也躲不掉,天啊,她撑不住了!
若不是看见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门,她会迷失方向而绝望得倒地不起。搀扶着二老,文莞感到虚脱无力,一抬脚挪动身躯,竟似千斤重!她紧紧抱住二老,心里不住呼救。
“天上神佛啊,若您看见了,请发发慈悲心!”
那门……快塌了!这……天啊——
“救命!”
张开眼,眼前的画面全然不同,是梦!心口不住喘气,梦里的恐惧纠缠在心中,那种惊骇、可怖的气氛,历历在目。文莞感到黏腻,手一触,原来流了一身冷汗,后背,全湿了。
她茫然,这是哪儿?
“做恶梦啦?”
“叶姐?”看见她少见的温柔,文莞真有些恍惚。
想起来了,是叶姐收留了她。
“爷爷奶奶呢?”
叶韶给她宽心的笑,“都好。只要你好,爷爷奶奶就好,所以你可要好好保重。”幸好文莞只受了一些小伤,休养几日便可痊愈。“还疼吗?”
她摸摸覆住额头的布条,“不怎么疼,倒是有点晕。叶姐,希望我们一家在这儿不会打搅你。”
“一点也不。不过,有点麻烦……”
“我知道,真的麻烦你很多。”
“不,不是你这个麻烦,是外头那个麻烦。”
已经无法全力集中精神,叶姐又来这没头没脑的话,她纳闷道:“哪个麻烦?”
“阿莞,我把你当妹妹,你若住我这儿,只有添热闹,没有困扰。”
叶姐怎么跟她打起哑谜?“叶姐,有什么为难?”
“你跟殷家是什么关系?”
文莞顿时头疼得说不上话。
昨晚上的事,今儿个就知道了?殷家人真是神通广大!
文莞对叶姐感到抱歉,叶姐对自己那么照顾,自己却不够坦白;甚至她因对殷品尧的崇拜而滔滔不绝时,自己也未曾提起与殷家的过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韶噗哧笑了出来,“我没有怪你。是因为你,我才能跟殷品尧说话。”咦?这话好像不恰当……“我不是庆幸你家受祝融之灾,这,该怎么说?呃……”怎么说都不对劲。“反正,反正就是托你之福。”
她的支吾不清,令文莞好笑。“我与殷家关系浅薄,而且说了对你并没有帮助。”
这点叶韶相信,文莞听见翰汇庄的消息时所表露的新鲜感可不虚伪。由此可见,住在城内的她对殷家的一切比城郊外的文莞还了解。
“至少我心理会有准备。”
心理准备!她轻拢眉。“什么意思?”
“他在内厅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