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既然选择在这里教书,就算是一时的权宜,也该把它教好。至于这个赵崇文……如果他是来读书的,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夏煜发誓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如果他胆敢是赵文华派来的奸细,那么等待他的,绝对会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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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煜在省身书院主要教授的是《诗经》和《春秋三传》。因为他本人对孔孟程朱的经义往往不以为然,自认并不合适去教授那些课业,所以他选择了比较不带伦理道德色彩的《诗经》和《春秋》来教。
他知道讲坛上的自己是个完美的道貌岸然的先生,满口的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非常虚伪。
「徐英,上次的《宫之奇谏假道》可有背诵熟练啊?」上了几天的课,夏煜已经大致上摸清楚每个学生的品行性格了。他将学习最勤奋的徐英叫起来作示范。其实所有的老师和一部分的同学都知道徐英其实是徐阶的孙女,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她祖父拗不过她,勉强同意她女扮男装来这里学习。
徐英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用清脆的声音说:「夏先生,我已经背熟了。晋侯复假道与虞以伐虢……」她一路琅琅地背下去,一字无讹。
「很好。」夏煜满意地点点头赞了她一句,然后又说道:「申慎,你来背一背。」
那叫做申慎的少年霎时涨红了脸,战战兢兢地起身说:「我……我还没有背熟……」说着额上见汗。
夏煜看他吓成这样,摇了摇头温言道:「那你下去好好花些工夫,下次要再背不好,为师就要罚你了。」一句话既慈爱又威严,申慎松了口气似地坐了下来。
这几天夏煜刻意叫遍了所有的学生起来背书,可就是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再次听见那天夜里从林间传出的声音——如果不是怀中的折扇为证,他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或是遇上了什么鬼怪。
「赵崇文呢?怎么,他还是没有来么?」乘着大家在乱七八糟地自行背诵的时间,夏煜问了问坐在赵崇文邻座的徐英。夏煜本来一直想好好「招待」他,探探他的来意,可是那天他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徐英就来对他说赵崇文病了,需要休养,所以暂时不能来。
「他……就快好了吧?也许明天就可以来了。」徐英不确定地回答。夏煜点点头不再多问,反正那姓赵的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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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以后夏煜用过午膳,在离自己住处很近的风荷四举亭里等着他那班兄弟。那亭台延绵十二栏杆,修建在绿漪湖中间,亭子四面种的都是荷花,现在是三月,虽只有小小的荷尖和稀疏的叶盘,但已经足以让人想见六七月份那种「一一风荷举」的美景。
夏煜凑巧出生在夏天的早晨雨过初晴的天气里,父亲乘景给他取了个字叫做「初阳」,取的是周美成「叶上初阳干宿雨」之意,希望他的出生能够扫去阴霾。所以夏煜初到此地时,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跟自己颇有渊源的精致亭台。
独坐在亭中久侯几人不至,甚感无聊的夏煜从怀中取出那把玉扇拿在手中把玩,然后打开来仔细端详着扇面上秀丽的字画。
无咎……夏煜发现自己很喜欢念这个名字时的感觉,这究竟是谁呢?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好奇,平常的他绝不会莫名其妙地对什么东西感到好奇,而且一好奇就是好几天。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知道能吟出那首诗、能作出这幅画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把扇子还给我。」一道冷冽的声音在他的上方响起。夏煜一震,猛地抬头一看,霎时他愣住了,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个皓衣如雪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见扇子掉落地面,他似乎非常疼惜,立刻弯腰拾了起来拂拭一番,珍而重之地放进怀中,然后恼怒地瞪了还在发愣的夏煜一眼,不再理他径自离去了。
「喂!无咎!你是叫无咎吧……你等等……」如梦初醒的夏煜看他马上又要走远,这次他可不愿意再失去认识这个人的机会,施展轻功他三两步就追了上去。听他叫出这个名字,那道身影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走着,直到夏煜挡在他的身前。
「夏煜与贤契似曾相识。」夏煜笃定地望着面前这个眉头微皱的人。他的震惊不是因为眼前清丽绝俗的容颜,而是他那双溢满愁悒的眼睛和无助的神情,虽然他一直在努力隐藏,但夏煜却很难忽略……他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崇文与先生素昧平生。」他答得也笃定,动听的声音此刻仿佛结了冰。
「不对!三年前……你去过严嵩家拜寿对不对?!」夏煜知道自己能想出来,原来他就是那个在严嵩的八十寿宴上离群索居、凭栏而望的小男孩!夏煜那时无意之中看到他,立刻为他脸上早熟的悲哀而感到震颤。「难道你……你就是赵崇文?」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是赵文华的儿子?赵文华的儿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才情、这样容貌和这样的——忧郁?!赵文华的儿子应该是脑满肠肥不学无术胡作非为……他应该是任何的形象,而不是眼前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夏煜突然恨透了自己的推断。
「我就是赵崇文,请先生行个方便。」听夏煜提起三年前,赵无咎的心被狠狠地撕开一个口,好不容易熬过去的痛苦和不堪仿佛又加在了自己身上,而从那伤口里淌出的血污,就算是穿着这身雪白的衣服,也掩盖不了……赵无咎的面色立刻变得比他身上的衣衫还要白,他咬着牙关低下头,匆匆地绕过夏煜的身旁走开。
「等一下……」心有不甘的夏煜还想追上去,可是曾晖他们已经在风荷四举亭里向他招呼了。夏煜只好无奈地再次看他跑开,那有些荏弱的身子好像站不稳似地微微晃动。
「初阳,刚才那是谁?」金誉问道,因为夏煜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懊恼和失望,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赵崇文。」他闷闷地说,心里暗自责怪自己的愚蠢——明明就只有一个学生他没见过了,而他却该死地没猜出来他是谁。不过也难怪,他又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孩子跟他欲除之而后快的赵文华联系起来?他居然是赵文华的儿子!这个认知让他非常郁闷。
「他?」曾晖闻言忍不住插口,「你也认为他有古怪么?」
「古怪?他有什么古怪?」夏煜脱口问道,「难道他是赵文华刻意安排在这里的人吗?」
「这个我不敢确定,」曾晖摇摇头说,「不过按他名帖上的年庚,他今年应该有十九岁了,可是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十九岁啊!顶多十六七的样子。」
「那咱们可要小心盯着他,赵文华的人……不得不防。」
「这小子真要敢在我们面前耍花招,看我不把他……」
「不要冲动,眼下还不清楚……」
听着众兄弟七嘴八舌地议论著赵崇文,不知为何夏煜的心中渐渐升起一丝烦躁,而那双忧郁的眼睛,也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第二回
赏心乐事谁家院
春光如海,让这些正值花样年华的孩子们常年坐在房中苦读,夏煜实在觉得很不人道。于是他借口说要带大家出外吟诗,将他们带到了后园的绿漪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