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没有回答,握紧手中的酒杯。茉彤……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离开的这半个多月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将自己埋在工作里,想借此麻痹自己的心志,然而每到夜里,那痛楚仍旧如此清晰。
他憎恨想到自己说过那些残忍的话,憎恨想到自己狠狠地伤害了她。她会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独自将孩子生下来吗?会不会有人陪伴在她身边?想到她一个人孤单无助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单单这个念头就足以令他冒出一身冷汗。
“黛绫这几天一直向我抱怨。她说你不但开除了她,还当众给她难看、命令她不准再踏入公司一步,有没有这回事?”沙东闵问。
“如果你知道她是怎么中伤茉彤、在茉彤面前胡乱说话,你也会这么做。”他面无表情地道。“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其雍把这件事跟我说了。我可以理解你不能原谅黛绫的原因,但站在黛绫的立场想想,如果不是茉彤,你和她早该结婚了。”
“是‘您’要我娶温黛绫,而不是我自己的决定。”他的唇角往上弯起一抹嘲弄。“这是你的一贯作风,从不考虑我的想法,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便作决定,不是吗?”
要在从前,沙东闵早就因为这句话而勃然大怒了;但有好半晌,他只是静默着。
“你说的对。”他平静地道。“我当初的确认为黛绫是个好媳妇人选,以她的所学和经历,一定能在事业上对你有所助益,但我却从未想过她是否会是你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这是我疏忽的地方!”
沙漠侧过头来,感到讶异极了。这是第一次,他在父亲脸上看到如此……几乎是歉疚的神情,那是从未在沙东闵身上出现过的。
“我很意外。”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话我已经想了好一阵子了,一直在思考如何告诉你。”沙东闵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轻咳了一声。“我想——是茉彤提醒了我,她说出了所有显而易见的事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无理的要求两个儿子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从来不曾去细想你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如果你只是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儿子,大哥并没有让你失望。”
“我知道。你在美国这几年,我知道你的事业做得很不错,但是这么多年的僵持又让我拉不下脸去面对你。我们似乎一直处在敌对的状态,而沙洲,他一直在我身边,遵照我的每一个吩咐做事,所以我……”
“所以你认为一个叛逆反骨的儿子,根本不可能担当起沙氏集团的重任?”
沙东闵没有忽略他话里的嘲讽之意,神情依旧相当平静。“一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但是你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所有人的肯定,也说服了我。”
沙漠没有动,也没有反应,就像一尊石刻的雕像。“这能让你因此不再排拒我、不再认为是我害死了妈?”
“那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将你母亲过世的事怪罪在你身上似乎是个比较容易的作法,因为那减轻了我对你母亲的愧疚,然而我却没有考虑到那对你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沙东闵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痛地接口道:“就连沙洲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我坚持要他到香港去签那笔合约,他不会赶着坐上那班飞机,也许就不会……”
沙漠的身躯紧绷着,感到胸口被紧紧勒住般无法呼吸。“我以为你只重视大哥,根本不在乎你还有另一个同样需要你关爱的儿子。”他沙哑地说道。
“你错了。”沙东闵叹道。“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也才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是个多么失职又自私的父亲。茉彤说得对,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了,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对方?我们是父子,并不是仇人啊。”
他转过头来面对儿子,声音显得低哑,“如果这些年来,爸爸的所做所为令你觉得痛苦,爸爸向你说声抱歉,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空气似乎一下子静寂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四周静得只有虫鸣的声音。沙漠抬起目光,和沙东闵四目对望,一刹那间,那长久以来纠结在父子之间的心结似乎解开了,一股了解之情在父子俩之间流动。
沙漠正想开口说话时,一阵骚动由客厅传来,两人同时朝声音来源望去。
是翁季伦!沙漠微眯起眼,看着他直直地朝这个方向走来,李嫂则是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翁先生,请你等一下……”
“没关系。”沙漠向李嫂点头示意。“我想翁先生有话要告诉我。”
“我现在是以茉彤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翁季伦声音低沉地开口道,目光紧盯住他。“希望最后,我不会是以官茉彤律师的身份和你说话,沙漠。”
紧绷窒碍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住。沙东闵先是皱眉,看着对峙的两个人,而后在李嫂的暗示下会意,和李嫂一起离开了阳台。
落地窗门阖上,沙漠往背后的栏杆一靠,注视着这个几乎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男人。翁季伦来找他干什么?他是来向他示威、要求换得茉彤的自由吗?
“什么事?”他率先打破沉静。
“什么事?你居然还敢问我什么事?”翁季伦咬着牙道。“茉彤离开了你,而你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人在哪里、过得如何?”
“这是我和茉彤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冷静地道:“你是来为她打抱不平?或是你们认为两百万美金太少,由你来另谈条件?”
翁季伦一拳挥出,沙漠向左闪过,然而翁季伦的下一拳却击中了他的下巴;沙漠立刻反击,拳头朝翁季伦的鼻梁落下,两个大男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你太过分了,翁季伦。”沙漠低声咆哮。“茉彤已经选择了你,离开了我身边,难道这还不够?”“你是个混账,沙漠!”翁季伦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没心少肺的王八蛋,我绝不会坐视茉彤接受你的条件,让她去嫁给一个只想用钱买桩利益婚姻的男人。”
“你的阻止显然不够有力,因为她并未拒绝我!”
“如果我能改变这一切,你以为我不想阻止她?”翁季伦揪住他的衣领。“她会答应你见鬼的条件,只因为我们的力量太薄弱,我们都无法挽救育儿院。茉彤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育幼院被拆除、看着所有的孩子无家可归,你难道还不了解吗?”
是的,他知道!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他不也因为抓住了这个弱点,才让茉彤无法拒绝他开出的条件?
“她接受我的条件嫁给我,只因为她想解救育幼院,不是吗?”他粗嘎地道。
“一开始或许是,但是后来茉彤爱上你了,你难道看不出来?”翁季伦克制地道:“她来找我那天,哭得两个眼睛都是肿的。认识她到现在,我从没见她这么伤心欲绝过。”
他不自觉地松开对翁季伦的钳握,几乎没有听到翁季伦后面的话。
“她爱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如果她不爱你,她不会怀你的孩子、努力想得到你父亲的认同。而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让她失望、让她怀着孩子独自离开,你居然还躲在这里喝这该死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