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我一个人了……”缓缓的,留衣睁开眼,漆黑笼罩了双目,孤寂也在同时攀爬而上。
她转过头去,窗外是一片戚静的栖澜皇城,夜色下的栖澜城幽静得好像从来没有沾染过战火,仿佛那一夜的火光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那不是梦,留衣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已成过去的事实。
“只剩我一个人了……”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敲击在壁面上,反弹成好多好多寂寥的回声,留衣又闭起眼,双手捂住脸庞。
许久,许久——
她起身关起窗,并把竹帘拉下,掩去温润的月光,像是要品尝黑暗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出门。
房门外是面带忧伤的莞庆。
“我读过书,学过写字,我能做什么工作?”
“小姐,那是下女的……”留衣坚持的表情让莞庆咽下口中的话。“唉——好吧!请您在这等一等。”
几名经过的侍女看见站在房门前的留衣,仿佛洞悉一切的奚落眼神夹杂在耳语之中,一瞬间,留衣以为自己被人看穿了,虽然穿着衣裳,却感觉赤裸裸的。
屈辱地忍下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她试图让自己争气点。
她得活下去!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直到醴骁死之前,就算必须屈辱地活着,她也会咬紧牙,不再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
今后,只有她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她。
“她要求做下女的工作?”
房内,醴骁不可思议的瞪着莞庆。
烛光映射下,独自一人等候在房门外的女子身形,显得无助且孤寥。醴骁的视线盯着留衣,眼神中除了赏玩,还有一丝仿佛带着温度的淡薄同情。“是吗?那就让她负责整理书房吧!”不知想些什么,他垂着眼,低低地笑了起来。
“少爷?”莞庆带着困惑的表情望向醴骁。
“她要怎么做,就让她做。”他扬了扬唇,“至于能撑多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四章
“喂,该醒了吧?”酸疼的四肢被人粗鲁地推动,留衣昏昏沉沉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窗外的天还没亮,夜星依旧闪烁着,厚重的夜色笼罩着未醒的栖澜城。才刚步入夏季的凌晨,天气相当凉爽,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留衣,打了个冷颤,她穿好衣裳起身,下了床,正好看见厨坊里负责膳事的婢女瑞玲走了进来。
“昨天少买了花椒,你去买吧!”
有张扁平脸孔的她在留衣面前丢下一个竹篮,还有几个铜板。
开始担任侍女的工作后,留衣才知道,就连仆婢中,也有地位阶级的区分。
在醴骁府邸还不到两个月的她,是最年轻、最资浅的新人,也是最没有任何资格拒绝任何要求的。
绝大部分大家不想做的杂事,资浅的仆婢就必须负责完成,而且还得在时间内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虽然厨坊里的婢女总会将很多清洗的工作丢给她,但幸好书房的整理并不太难,只要花很少的时间就可以把书房的书归完类,只是她总会把很多时间花在沉迷书籍的内容里。
“记得早点回来!可别想偷懒!”瑞玲口气凶恶的说道,冷冷瞥了留衣一眼后才转身离开。
两个多月来,由以往被服侍者的身份转为仆婢,留衣的眼睛改变了看人的角度,从下往上看之后,她才体验到了很多身为百姓的苦楚滋味。很多人在艰难的生活逼迫下,不得不卖身进入富豪之门,成为长工、女婢;也有很多人连仆婢的工作都得不到,年老而无力付出劳力的、瘦弱的孩童,只能偎靠在市街的路旁乞讨维生。
她知道介国从来不是天堂,可却不知道有人可以为了一块酥饼杀人,也有人为了一块羊肉被人杀害。百姓对于王族的怨恨,不只来自王族的豪奢生活,更是为了自身的尊严。
叛军幸峨侯之所以能顺利破城,正是因为百姓抱持了日积月累,再也难以压抑的怨恨。
婢女瑞玲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对待她的?被莞庆严厉制止泄漏她的身份的那些仆婢,又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留衣甩甩头,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学会不要去多想,而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世上有很多事总在开口时消失,却又在沉默之后慢慢出现。
事实与真相,恰好就是其中一种。
“花椒吗?”拉紧衣衫,留衣打开后门,走入昏暗的街道里。
天还没亮,悬挂着昏黄夜灯的市集早巳挤满人群。在鱼鲜、蔬果及干货的摊架旁,论斤秤两的买主与卖家正为价格激烈辩争着。摊架后方,贩卖酥饼、甜糕、椰枣、鲜酪酒、羊奶茶的摊位上,飘来阵阵食物芳香。
来自其他城镇的物品被商贩以奇妙的位置摆放着,地毯放在铁器旁展示,菸草放在酒瓶中间,银饰旁边摆着水晶,玻璃杯里摆着糖果,布料上展示着宝石,香料旁边散着茶叶……混杂着行走中的人与牲畜的气味,形成一股早市特有的奇妙味道。
留衣小心翼翼地捏着手里的铜板,四处张望,然后走到贩卖香料的摊贩面前。“请伺有花椒吗?”
附近的人们因此停下脚步,并把眼光聚集到她的身上。
“请问有花椒吗?”
“我们不卖王族吃的香料。”小贩粗声地回答。“而且,这个季节根本不产花椒!”
“有……其他的地方买得到吗?”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幽灵似的飘了进来。“花椒那样昂贵的东西,只有王族才买得起,这个女人说不定就是那些压榨我们的王族!”
“你是王族吗?”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留衣身上。
留衣看着慢慢豪向自己的人潮,他们毫不友善的脸孔及表情,比荒野的夜色更令人感到恐惧。
“你是王族吗?”
“我……”
“那个女人是王族!”熟悉的声音又飘进人群里。“她是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看看她的眼睛,只有王族才会有砂子颜色的眼睛。”
一瞬间,在人群之中,留衣看见瑞玲的身影。
瑞玲眼中有着黑暗而丑恶的浓烈恨意。
“这个女人是王族……”
“这个女人是只顾自己,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的王族……”
“是杀了人也不必坐牢的王族……”
充满憎恨的声音慢慢堆积成愤怒的巨浪。
四周的人慢慢靠了过来,他们的眼光中只有憎恨与嫌恶,没有任何一种视线比憎恨、嫌恶更让人难以忍受,尖锐的恨意像刀般挖割着留衣。留衣只觉得恐惧就像涟漪一般,无限增长,扩大。
“我的姐姐因为被王族看上,硬生生被迫和丈夫分开,成为王族的小妾!”
“我娘也是因为可恶的贵族才死的!”
“他们为了抢夺财物,竟然嫁祸栽赃,我一家十六口全都死在他们这群恶鬼的手上!”
愤怒的火焰在聚集的人群中燃起,对王族无法抑制的怨恨,张牙舞爪地层露在留衣面前。男人、女人拾起地上的石块、污土、瓦片,以毫不宽恕的力道,丢向毫无反击能力的留衣。
疼痛像箭般蜂拥而来,更多人涌上前,凶狠地抓住留衣的头发和衣衫。
被紧扯的发丝拉出了留衣的泪水,身上的衣衫也被无情地撕裂。
“救、救命——救命——”留衣的声音被掩没在人群中。
“住手!全都住手,再不住手,一律送入司衙里严办!”
远远传来一阵马蹄达达的声音,在马匹停下后,是一道冰冷威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