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衣翻动身子,退下被袄,翻身的声音引来莞庆与男人的注意,男人见她似乎已经醒来,赶忙转身匆匆离去。
夜色在男人离开前,轻轻攀上了天际。轮月泻下的银光为留衣带来了一阵微弱的光明,留衣抬起头看见男人的背影。
男人黝黑如墨的发色融入黑夜中,奇妙地带来了一阵充满温暖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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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形容的感觉释放在体内,肚子里的那个生命仿佛正在像她宜告着自己的存在,留衣有些发愣,指尖下还看不太出隆起的腹部,已经在内部产生了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奇妙变化,在自己的粗心间,她已经成为母亲。
“小姐,醒了吗?”
“醒了。”
探头进门的如敏端着一盅弥漫着鲜甜香味的鸡汤。
又是鸡汤。
留衣有些厌倦地瞄着如敏手里冒着白色蒸气的食器。
“不可以不吃喔!这是莞庆大人特地为小姐熬的。”闯门之前,如敏特地这样交代,像是已经洞悉她眼里的意图。
前天夜里,莞庆就是端着这样一盅鸡汤到自己房里。一直以来,莞庆总是慈蔼地对待自己,像对待亲人一般,给予她最多的照顾与包容,从初次踏入醴骁的宅邸,直到迁入齐都,莞庆始终以温柔的母亲形象,为她饱受颠簸的崎岖人生点起一盏温暖的火光。
当时她默默地坐着喝鸡汤,感觉在自己身前坐了下来的莞庆,仿佛有话要说。直到鸡汤喝得见底,莞庆才对着她说出自己有孩子的消息。
那时,莞庆看着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担忧,一瞬间,她反而觉得好内疚。
隐隐约约的,留衣其实也有某些难以形容的预感,感觉到某种奇异的变化似乎正在自己体内产生。当下她听着,虽然震惊,却慢慢可以将现实与预感结合在一起了。
可是……这样的孩子——这样出生的孩子会幸福吗?
头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就只有这样一个,她想起了高烧中的醴骁几乎微而不闻的低泣声,不是在顺利的环境中降临、不是在喜悦与期待中成长,像这样的一个孩子出生之后,可能会幸福吗?“这样出生的孩子会……幸福吗?”
“会不会幸福,莞庆没法儿猜测,只能告诉小姐您,除了让这孩子有机会出生,否则,幸福一辈子也不可能降临到他的身上。”
是赌运气?还是在赌命运?
留衣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为孩子作决定,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决定,对孩子、对自己才是最好的?她只能看着鸡汤,想着莞庆的话、想着孩子,而后乖顺地喝完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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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离开吧!”休养了四个月的醴骁,在四个月后见到留衣的第一句话,无情地犹如一盆冷水。
“为什么?”
醴骁背着她,没有回话。鼻腔吸收到一股带着香桔的甜味,那是她踏进门时所带人的体香,熟悉的香气在空气里蔓延着,拉扯着醴骁的意志。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看着那美丽柔软的身子,醒骁复杂心绪难以言喻。
为什么抱了她?醴骁自问。
又为了什么在看见她眸里的泪水后,一切就都失控了?
“为什么要我离开?”
“不为什么。”他垂着眼,表情冷淡,汹涌的潮绪冷冷地被自己锁入胸中。“只是我厌倦你的存在了。”
“可是我不想走!”留衣看着他,而后咬紧牙,将自己的真心毫无防御地摊开在他面前。“因为我……我爱你!”
“爱?哼!我不需要爱,那种东西,我不懂,也不想去懂。”
“我也不懂,从前也觉得这辈子我不会需要,可我愿意学,我愿意去学会懂它。”
那一天,看着浑身是血的他被参军送回来,惊心胆战的恐惧像毫无边际的黑夜笼罩上,那笔墨难以形容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不会懂,也不可能懂。
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着他,反反覆覆想着过去的他与她,恨原来是最容易的事,而爱……却比穿越时光更困难。可再困难之事,也没有比还没有尝试就已经失去更令人觉得可怕!就算无法得到,就算只能获得失望,她也不要自己后悔没有试过就先放弃。她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很他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
她只觉得他是个可怜人.怀抱着恨意的人生,像在用活着放弃自己的生命一样。一个人若是活得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呢?
可怜人!
一辈子,他都不晓得什么叫快乐。
“可怜人!”她不知不觉将心思说出口。
“你——”
“我会如你所愿的离开这里,我曾经恨过你,想杀你,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不能够放下你,这辈子我只会永远痛苦,永远不能解脱。也好,离开你,也是放了我自己,今后我不会再见到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醴骁的声音静止在喉间,仿佛跨过那一步,是无比艰辛。
“只希望你能快乐,也会快乐。”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无法再说话,回过头,她昂首离开,离开这个让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恨、什么是恐惧,同时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爱的地方。
如果能在更平凡一点的时间、地点相遇就好了。
没有仇恨,没有相互恐惧、憎恨的阴影,他们两人或许不会以今日的情况存在彼此的生命中,她抹去眼泪中的遗憾,淡淡地笑了出来。
曾经要不要留下这孩子的抉择让她反复挣扎过好多次,每当夜里一想起孩子得来的原因,便只觉得一股发白骨子里的羞辱冲上了心头。可每回从惊恐的噩梦醒来后,触摸到温热耀眼的阳光时,她又不禁觉得生命的美好似乎全都舞动在这片和煦暖阳中。
来来回回的思考,千次百次的犹豫,如今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
不是饱受期待而降世的孩子固然可怜,然而,没有双亲之爱的孩子毋宁更加可悲。一直以来,他总是冷眼观世,永远认为幸福绝不可能降临,他情愿伤了别人,伤了自己,也不愿接受一点小小的希望。
但她要证明给他看,即使不是期待中的孩子,有了爱的养蕴,仍然可以绽放出耀丽笑容来。
“我们去找一个地方,没有这么多痛苦、没有这么多怨恨,娘陪你长大,教你读书、教你写字,如果有一天,你问起自己的父亲是谁,我们再慢慢一起想想你那个无法相信幸福的可怜父亲,是不是已经变得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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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醴骁抬起头时,天色早巳暗了。印象中似乎才刚过完晌午,这会儿天色却已沉得像墨一般,他不太清醒地四处张望,大量倾倒的酒瓶凌乱地被丢弃在桌上、地上。
才正想起身,桌面便被丢来一个雕饰着展翅凤凰的金色徽章。
醴骁细眼一看,丢下徽章的人是好友上官惩我。
上官惩我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意,紧握剑柄的指掌微微泛青,仿佛愤怒的火焰随时都会爆发。
“这不是上官吗?嗤,忙碌的右善将军怎么有空大驾光临齐都?”
“烂醉三天,你喝得还不够多吗?要不是莞庆遣人告诉我,你还想过这样的生活多久?是想连往后的一生都这样醉如烂泥地过下去吗?”
“烂泥?嗤,也未尝不可啊!”醴骁露出冷笑。
“她呢?”
“谁?”
“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
“她?”醴骁像是抓到了一点头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