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很自然地就说出这段往事。而且在说到这些事时,她口气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笑,他姓邵,单名云,白云的云,和我的名字的音非常相近。每次同学叫‘少筠’时,都不知道到底在叫他还是叫我。为了区别我们,大伙儿决定改叫他‘邵邵’,我呢?还是叫‘少筠’,也因为如此的因缘际会,更把我们俩系在一起,真的一切只因一个‘缘’字。只可惜这分缘太浅了,没几年就用尽了。”卓少筠在不知不觉中,还是露出一分无奈。
“我很抱歉,我没有资格挖人隐私!”城仲摩的确很感抱歉,勾起卓少筠不愉快的回忆,但他却很高兴她和她前夫的缘尽了。
“不用抱歉!很多事不去提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或不曾发生,既然发生了,只有去面对它,我从不用‘逃避’来解决问题,我宁愿面对面地解决,即使它会令我痛苦致死。”
她的表情严肃,口气却很平常,城仲摩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还怀念着从前。看着眼前这个大他八岁的女人,有着跟他相仿的成长过程,但是……
“你很勇敢,不过也很不幸,求学的过程太单调,因此才使你很快地投入恋爱中。但是,反过来说,你是幸运的,由一些挫折中可以使你成长,我们不是智者,只是个普通人,但是能从失败中学习教训,从经验中累积智慧,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卓少筠觉得每天和他说一次话,就觉得心情得以舒解;但又觉得他的表现不像二十岁该有的样子,他好像历尽了许多沧桑。人不老,但心老。
“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卓少筠忍不住脱口而出。
城仲摩一笑,笑容里有一丝童稚、有一丝邪气,还有一份促狭。
“你终于对我感兴趣了!”
卓少筠一听,红晕立刻飞上脸颊。她不知道城仲摩说这话的意思,但是听起来颇为暖昧。
“其实我这个人很简单,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姊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国中的时候,曾经加入帮派,高中的时候,被诬陷把女生肚子搞大了,被迫休学,然后就是现在。”城仲摩双手一摊。“你瞧,就这么简单!”
“你很乐观,虽然你把事情讲得很轻松,但我相信这些日子绝对不轻松。看来,我该向你学习,虚长你几岁,却没你那分豁达。难怪最近飞舞老向我打听你的事,你的确值得每个女孩子追求。”卓少筠笑着,看着墙上挂的钟,该接小磊了,她起身准备换件衣服。
“也包括你吗?”城仲摩的声音从后面飘进她耳里。
卓少筠慢慢转过身,很慎重地回答他:
“如果我还是二十岁的话!但毕竟我不是了,对吗?”
她不知道城仲摩今天的谈话为何都语出双关。但这也让她有了警觉,再怎么说,她都是长辈。
城仲摩在她进房间后,在客厅大声说道:
“今天我去接小磊,顺便在外面吃饭,你直接去上班好了。”他甚至不等她回答,便用力关上大门。
房内的卓少筠无力地坐在床沿,楞楞地发着呆。
※ ※ ※ ※ ※
城仲摩站在国小门口旁,等着上下午课的邵昕磊放学。时间将近四点,路上已经开始塞车了,大概是连续假日来到,马路上才会这么多人吧!
今年圣诞节适逢星期五,各级学校及政府机关已裁定周六弹性放假。不过,这对无家可归的他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影响。
“小磊!”城仲摩看到邵昕磊垂头丧气地走出校园,旁边还有两个小朋友在跟他说话,显然这并没引起他的兴趣。
“邵昕磊,他是谁呀?”在邵昕磊左边的一个小胖子开口问。从他认识邵昕磊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来接他放学。
“他是我爸爸!”邵昕磊倔强的脸上露出一股快感。
他小小的脸庞看着城仲摩,仿佛在请求他不要揭穿他的谎言。
“真的啊!你爸爸看起来好年轻!”小胖子惊奇地说着,一旁的另一个小朋友也频频点头。
“你一定是小胖,你是陈文森,对不对?小磊常常跟我提起你们,有空来家里玩,好不好?”城仲摩依邵昕磊以前的描述,认出了“小胖”罗家良和陈文森。
小孩子被长辈记住了名字,觉得很不好意思,很快地和小磊说再见后离去。
“走,我带你去吃汉堡!”城仲摩牵起他的手。
“城哥哥,对不起!”邵昕磊低着头走路。
“城哥哥没有怪你,是不是同学都笑你没爸爸?”他低头问邵昕磊。
“嗯!”他点点头。
“城哥哥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和妈妈?”
邵昕磊又点点头。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去世了,所以我也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但是不要难过,因为要是我难过,那在天上的爸爸、妈妈看到了就更难过。何况小磊的爸爸没有去世啊,如果小磊想见爸爸,也可以叫爸爸到学校接你啊!”
成长原本就是苦涩的,城仲摩不希望邵昕磊失去纯真,也不希望他在过度保护下成长。
“可是爸爸已经好久没来看小磊了。他一定是讨厌小磊,对不对?”邵昕磊声音哽咽,水雾已在眼眶中凝聚。
“不对,爸爸永远都是爱着小磊的,以后别乱想了。走吧!我等不及要吃汉堡了。”
“YA!好棒!”
城仲摩觉得孩子的脾气真是说风就风、说而就雨的。他先带邵昕磊到速食店解决晚餐,随后又带他到图书馆借些书回家。
※ ※ ※ ※ ※
“城哥哥,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爸爸!你又去学校接我。又陪我做功课、又教我打球,还带我去看棒球。小胖都很羡慕我,他说他也要叫你做他的爸爸,你不要答应他哦!”稍晚,邵昕磊在睡觉前对城仲摩说。
“我不会做他的爸爸的!”
“打勾勾!”
于是,他们便打了勾勾,有了城仲摩的承诺,邵昕磊很安心地睡了。
当晚,卓少筠下班回来后,城仲摩便把下午接邵昕磊的情形告诉她。
“我听小磊说,他很久没见过爸爸了,虽然我不清楚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我知道小孩子在这个时候需要一个父亲,否则在学校,很容易被其他同学取笑的。”
“他不需要爸爸,他有我就够了,我会陪他玩、照顾他的起居。”她否认着。
“那是不够的,我相信你可以做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孩子也需要父亲,这样,他的人格成长才健全。”他解释道。
“你不也是没父没母,可是你却成长得很健全!”也许是一股心火,让卓少筠没经大脑地脱口而出这句话。
城仲摩没说话,他看着卓少筠,不敢相信下午那个有思想、有见地的女人,现在正为某种可笑的原因而口不择国。
“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卓少筠把他的沉默视为受到伤害。
“不,不用抱歉,你并没有说错!我是没父没母、我也身心健全,但是你无法体会那是我用多少汗水、泪水,夹杂着血水所换来的。你永远也无法体会,每次教学参观日或家长会,没有人来参加的那种心情;你永远无法体会,当别的小朋友吃着母亲亲手做的便当时,我却吃着外面叫卖的便当;你永远无法体会,当老师要我写一篇‘我的爸爸’时的那种难堪;你永远无法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