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了衣服,站在浴缸外的防滑垫上,因为脚踝上还包着药膏,所以她将受伤的脚踩在浴缸边缘。
弯下腰,旋开水龙头,让温水从莲蓬头轻洒在身上。把浴巾上面的沐浴乳搓成泡,她开始清洗身体。
先是脖子,再来是有点厚度的肩,然后是算得上丰满的胸部、圆滚滚的腰,最后是胖胖的大腿。
这样的身材,她已经看了二十五年了,已经习惯了,可是总有一天会跟某个男人袒裎相见的,真不知到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现在的男人都偏爱瘦女人,所以那场面想必很有趣。
“去去去!去找妳外面的女人,不要回来了!去做你们的奸夫淫妇好了!”忽然,浴室外传来她妈妈歇斯底里的控诉声。浴室里,范聪美闻声,把水关掉。
“妳一定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吗?”接话的自然是她爸爸。
“事到如今你要我用什么口气跟你说话,求你留下来,还是求你替孩子着想?”
“聪美都说她大了,不管了,现在是我要和妳谈,妳为什么要一直扯到别地方去?”
那天她说的话,意外成了今晚吵架的内容,很好,她是真的希望她的爸妈平心静气地谈。
“是啊,小孩子大了你轻松了,我现在没条件跟你吵了,我是老了、扁了,这里也没有了,你去外面找女人是理所当然的!”她听见她妈妈拍胸脯的声音,既讽刺又心酸。
难道女人吸引男人的先决条件,是身体和脸蛋?
“妳别这样……”她爸爸无奈地回应。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她妈妈语气十分沮丧。
安静了许久,她爸爸才接话,“如果不想这样,那我们就好好谈,别再用吵架的方式,好不好?”
“我不要!”话声一出,她妈立刻一头撞向墙壁。
“这是干什么!我叫妳不要这样,我们都几岁的人了……”一阵拉扯声,似乎是她爸爸正在阻止她妈再做傻事。
而同时,一阵啜泣由她母亲发出,那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心底藏了太久,没了力道。好不容易,啜泣声渐渐停歇,他听见她妈妈问了一声:
“你……还爱我吗?”
爸爸还爱妈妈吗?从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爸妈吵架,她就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她承认自己确实很早熟,因为在那种还只知道玩扮家家酒的年纪,她就对“爱”这个字有了感想。
爱就是要对一个人好,可是当年她却看到爸爸每次都惹妈妈哭。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也许她曾讨厌过这样的爸爸。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她看到的东西越来越不一样。
现在的她会想,如果两个人真的不适合,又何苦强求在一起呢?
范聪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在浴室里待了十几分钟,才穿好衣服走出来,而外面的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她猜一个应该是上楼去了,而另外一个则是跑出门。
看看楼梯口,楼上似乎没动静,于是她选择出门。也许是习惯吧,在外面溜了一会儿,她还是来到“华冠西点面包”的对面。
令人意外的是,晚上十点多店就已经打烊,照往常的习惯,柏阿公似乎都要整理到十一、二点才会休息的。
望着黑漆漆的店前,本来想掉头离开,但是在发现店门边的一道黑影后,她停住了脚步。
☆ ☆ ☆
“你在做什么?”看清楚门前的来人后,范聪美来到他身边。
“没做什么。”
柏玮仁坐在走廊边高起的平台上抽烟,他看了在自己旁边坐下的范聪美一眼,然后拿下嘴边的烟蒂,一弹给弹进前方地面的水沟里。
两个人并排坐着,四只眼睛同样望向小巷上方,那片狭长的夜空。
“妳这个时间出来做什么?”安静了好一会儿,柏玮仁首先出声。
“不过才十点多,我可是个夜猫子。”
“跛脚的猫,为了蛋糕走多远都可以是不是?”柏玮仁干笑一声,站了起来,往店里面走。
“喂!我不是……”正要否认,那人已经进了店里,半分钟后,见他再从昏暗的店里走出来,并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法芙娜?”
“对。”她没跟他说要吃,不过他还是帮她带了。
“谢谢。”打开纸盒,拿起塑胶小汤匙,挖了一小块褐色海绵体放进嘴里。她咀嚼着,并且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一股又香又苦的滋味在她的鼻腔及味蕾间释放。
“很好吃。”她为这细致动人的香甜滋味所感动。
柏玮仁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没有回应。
又吃了好几口,范聪美下意识地瞥了店门口一眼。“阿公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
“病了。”
“咳……病了?”差点被喉间的东西梗住。
“我回来看到他趴在柜枱边,有点发烧,就带他去挂急诊,现在正在后面睡觉。”
“阿公身体不是还不错?”经营面包店没有三两三是不成的,除了要在大家上班、上学之前开门做生意,下午还得做出下一批的面包,如果有客人预订蛋糕,还要不断地忙……
“人总是会老的。”
“人会老……”看着他,她复诵着,同时,也想起她爸妈。
如果他们真的离婚了,这个家会变成怎么样?一分为二,再各自寻找第二春吗?
或许那时候她说得太简单,虽然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但仍不能否认心里也有个任性、幼稚的愿望,她想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直到永远,即使自己某天也当了人家的妈,人家的祖母、曾祖母。
“想什么?”柏玮仁定定望住她,研究着她那只有在对着玻璃橱窗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想我爸妈,都有点年纪了,却还是吵,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作女儿的真自私。”苦笑。
“是吗?”他沉吟了一下,“……阿美,如果我把店关了,你看我阿公会不会杀了我?”
“啥?”她瞪大了眼,斩钉截铁的回答:“肯定会!”
这样干脆的反应,让他忍不住干笑两声。不过他的想法依旧坚持。
“我知道这家店是我阿公的命根子,就算要他做到死,他也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我就是没办法看他这样。”
“人真有趣,脑袋瓜就只有这么大,却要想东想西,烦恼这个,烦恼那个,不是儿女烦恼父母,就是父母担心儿女,不是阿公烦恼孙子,就是孙子担心阿公……喏,给你。”
范聪美把剩下一半的“法芙娜”递给柏玮仁。
“本来就是给妳的,把它吃完吧。”蛋糕上面装饰用的鲜奶油和樱桃都被解决,盒子里面只剩下一块褐色的底。
“过十点了。”避免肥胖的方法之一,就是过十不吃。
不知道怎么搞的,可能是刚刚洗澡让药膏碰到水,所以她的脚踝开始搔痒,实在是耐不住了,她只好跷起腿来,开始抠着药膏边缘。
“有差吗?”柏玮仁一脸怀疑。
“喂,你的嘴巴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毒?”从小时候到现在,他骂人固然从不带“胖”或“肥”字,但总有能耐让她心情受挫。
“会毒吗?我怎么不觉得。”两口解决那块巧克力糕点,他把纸盒丢到一边。而看她不太舒服地抠着脚,他干脆动手帮她。“妳怎么弄的,难不成整只脚去泡水?”按住她的小腿,他摸到整片湿答答的药膏和弹性绷带。
“洗澡不小心喷到,可能弄湿了吧,实在很痒。”
“那先撕掉好了,我帮妳。”将弹性绷带拉撑,然后退出她的脚踝,摆到一旁后,又开始动手拈她的膏药边缘。“味道不好闻,妳有脚臭对不对?”他低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