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在她入睡前总还能听到他说话或是做事情的声音;当她醒来时,他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出去。飞机上也没见他怎么休息,当她因为时差而努力调整睡眠时,他却不费丝毫之力就融入这个与台北相异的时空。
他从来不会告诉她,他去了什么地方,要怎么找他……只剩一个人的房子很静很静,柜子上整排厚重的英文书不是她所能阅读的,因为她的英文能力仅能应付普通会话,还不到看电视打发时间的水准……
对了,在台北时严降昊一向将钥匙放在大门的小檐上,如果能找到钥匙,她就不用老闷在这栋华美的公寓中了。
她搬了张椅子到门口,果然见到两把铜制钥匙放在上面。
换了衣裳,澄雨留了张纸条在柚木餐桌上,将随身物品放入双肩背名,按下电梯。
可能是这栋大楼鲜少有东方人,门口四个年轻警卫看到她,居然同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低声商量过后,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胖子走到她面前。“小姐,请问要帮忙叫车吗?”
“不用了,谢谢。”
听她说不,胖子的眉毛掀了起来。“你不会是要搭地铁吧,小姐?纽约的地铁是最不安全的交通工具。”
地铁?
她连一条路都不认识,搭地铁去哪呀?
虽然觉得他们亲切得有些奇特,但基于礼貌,澄雨还是回答了:“我只在附近走走。”
胖子对她的回答满意了。“公园很大,小心别迷路。”
实在古怪。
难道他们对每个进出大楼的人都这样吗?或者只因为她是东方人?
胖子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纸,恭恭敬敬的递给她。“这是管理室的电话号码,如果需要的话,请不必客气。”
她从绿色路标上知道自己站立的地方是西公园大道,而严降昊住的地方是一栋在阳光下闪耀着亮黄色的建筑,巍然亦不失高雅;下半段是工整的方型,上半段则做成塔状,饶是纽约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但这栋黄色的塔式公寓仍让人无法忽视。
澄雨又看到另一块标志:中央公园。
原来,她从大楼中看到的绿色就是纽约最大的人造公园。
趁着绿灯,她步过车水马龙的西公园大道,很从地置身于一片初春的青葱中。
风微冷,澄雨跟小棚内的犹太老人租了一辆脚踏车,踩着踏板在中央公园内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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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中午时分,澄雨在湖畔停了下来。
湖面是似椭圆的不规则状,沿着湖边的是人行道,再来则是大片植有绿树的草皮,草皮与人行道的交界处有一张张的木质椅,有些人选择草皮席地而坐,也有些人靠在树干旁享受初春的气息。澄雨向小贩买了热狗及红茶后,选了一张椅子坐下。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对澄雨一笑,澄雨也报以礼貌性的笑容。
老人看着她,眼中有着慈祥与期待。“如果是你的话,也许,可以救得了他也说不定。”
“谁?”老人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降昊。”
澄雨一怔。“严、严降昊?”
“怎么,害怕?”
“不是,我只是、只是……”连说了两个只是,澄雨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没想到而已。”
老人一笑,眼中有种她看不透的深沉。“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丫头。”
“你是谁?”澄雨问。
“我看着他长大的。”
澄雨心念一闪!“你是朱宁宁的……”
老人点了点头。
“她说你们住长岛。”
“特地过来看你的。”老人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双塔的警卫用一百块就可以收买了,中央公园的警察也一样好说话。”
难怪警卫对她这么古怪,一路上警察又多得不得了,原来……
澄雨又好气,又好笑。“既然你是看着他长大,又知道他住哪,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降昊没带你回长岛家中,就代表他不想你提早在我们面前曝光。”老人从长外套中拿出烟,自顾自地点了起来。“我知道宁宁找过你,不过,不管她说什么,都别放在心上。降昊不喜欢宁宁,她咽不下这口气,至于降昊,他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或说,他不在任何人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从小就不驯,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来。”
澄雨说不上来,老人的眼光好象……好象有点怜悯。
“你为什么说,如果是我的话,也许救得了他也说不定?”
“降昊可以瞒过所有的人,但瞒不过我,因为我知道他的过去,也看得出他只是在伪装,他心中的尺就扭曲变形了。如果只靠他一个人,无法找回原来的出路,一定要有人帮他才行。”老人看着她,叹了口气。“不过,你要小心,别被拉下去了,不要没救到人,反而多死了一个。”
“不会的。”澄雨没多想就反驳。“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他,可是,他不会是那种人。”
虽然他的脾气时好时坏,个性又古怪得很,但就她所了解的,他并不是天生的坏人。
严降昊只是孤独太久、寂寞太久而已。
他很需要别人的关心,但却不知道自己需要。
老人看着她,意味深沉地一笑。“是吗?”
“当然是。”澄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但就是不由自主的帮严降昊辩解。
他看起来好象没有弱点,但越是刚毅的人就越危险,就像强风过境时,体无完肤的永远是树枝,不会是树叶。
经过这几个月的肌肤相亲,澄雨也发现,只要自己对他平常一点,他的脾气就比较稳定;换言之,如果她对他表现出害怕或是畏惧的模样,他的第二人格会马上出现。
老人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了。“很好,很好!”
澄雨虽然不知道老人在高兴什么,但却知道朱家位于长岛的别墅养出三个奇怪的人——说话神秘兮兮的一家之主、手段激烈的朱宁宁、还有人格分裂的严降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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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离去后,澄雨骑着脚踏车又独自绕了两、三个小时。
也没特别去哪,就是迎着初春微冷的风,在这大得惊人的公园绕着走,如果发现自己要出了环着公园的四条大道,她就折回来,随便找条小路再往前,看到好玩的事物便停下,玩够了,再继续走。
如果不是亲自经历,澄雨很想想像一个公园居然可以大到这种程度。在这里,有博物馆、野生动物保育中心、溜冰场、两座可供泛舟的超大型人工湖、几座观赏用的小人工湖、保育花园、草莓田花园……她现在能了解胖警卫为什么会要她小心别迷路。
她在儿童区的旋转木马旁停了下来,跟小贩买了玉米浓汤,用杯子暖手心,看着木马上的孩子。
看着看着,忽然有人走到她旁边。“小姐。”
澄雨转过头,唤她的人是一名年轻的市警。
“有什么事吗?”
市警指指儿童区的牌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市警拿起挂在腰际的对讲机。
又快又急的英文,澄雨大概只听得懂要对方派车过来之类的,可是……不会吧?没听说大人不能进儿童游乐区的,何况旁边不就有几位父母在帮他们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孩子拍照吗?
澄雨与市警俩俩对望,她是莫明其妙,他则是带着好奇的表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澄雨开口了:“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