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着哀求的口气叫“阿顺”,他是理都不理。月伦气得眼睛里差点就冒出烟来了
  。
  “你吼什麽吼?你老婆肚子大又不是我把她给搞大的?怎麽着,有胆子闯红
  灯没胆子认哪?”
  “我操──”那人脸上一阵怒意上涌,提起拳头又朝她逼进了一步。一股熟
  知的惊惧自月伦心中窜起,却立时让她用愤怒给淹了过去。抱紧了她怀中的讲义
  卷宗她不退反进,直直地逼到那个叫阿顺的人脸上去:“干什麽?想打人哪?我
  告诉你,没理就是没理,就打死了我也还是你没理!他妈的悒湾的交通就是让你
  们这种没有公德心的人给搞坏的,就出了什麽事也只能说是你自己活该!”她越
  叫声音越大。对方脸皮一阵紫涨,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我警告你哦,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会揍人哦,你他妈的──”
  “阿顺,阿顺!”那人的妻子叫,但那人理都不理:“敢说我闯红灯?谁看
  见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
  月伦气得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里。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麽,一个清朗的声
  音已经从旁边插了进来。
  “没人看见你闯红灯吗?我看不见得吧?”
  月伦霍地别过头去,这才发现街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着运动衫、脚穿球鞋
  的年轻人。此刻正一面擦着脸上的汗珠,一面以炯炯有神的眼光盯着阿顺看:“
  这位小姐说得不错,台湾的交通就是这样搞坏的!闯了红灯还想打人,你这位先
  生也太没理了吧?”
  “关──关你什麽事?”那阿顺狼狈地道,气焰因对方来了帮手而矮了一截
  ;尤其眼前这小夥子比自己壮实得多,脚下还有一只巨大的德国狼犬在那儿绕来
  绕去:“你们以为人多就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哼,我──”
  “阿顺!”机车後座的女人又叫,这回声音提高了许多:“阿顺!”
  “什麽?”那阿顺回过头去,脸上混着不耐和挫败;却见他的妻子颤抖了一
  下,紧张地弯下了腰:“阿顺,我┅┅”
  阿顺脸色大变。在那年轻人出现之後强装出来的虚张声势,这会子全转成了
  货真价实的惊惶。再顾不得他吵架的对象,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妻子的身边
  :“你──你要生了是不是?肚子开始痛了是不是?要紧吗?”看到妻子紧张的
  脸,他慌乱地回过头来看着站在街口的两个陌生人;因为面子拉不下来而无法开
  口求助,却又因为惊惶而不自觉地流露着恳求。时间其实也没有多晚,才不过十
  点多些,路上也颇有些被他们的争吵声吸引过来看热闹的行人;但看这场热闹已
  近尾声,便开始一个个地掉头走开了。
  年轻人连迟疑都不曾迟疑,便朝机车奔了过去。“怎麽回事?要生了是吗?
  ”他问:“是阵痛开始了?”
  月伦踌躇了一下,也来到了机车的旁边。这个叫阿顺的家伙确实是不讲道理
  ,而她也还在因为他的恫吓而生气;但这件事和他的妻子是不相干的。而她从来
  也无法对别人的苦恼和灾难袖手旁观。
  近看之下,她才发现阿顺和他的妻子都还十分年轻。尤其是这个怀了孕的小
  女人,至多不过二十出头罢了。“头胎吗?预产期是什麽时候?”她问阿顺,後
  者已经急得团团转了。光凭这样子她就敢断言,这绝对是他们的头一胎!
  “是──是头胎。”阿顺急得结结巴巴:“预产期┅┅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怎麽会这样呢?怎麽办?怎麽办?”
  月伦不理他,迳自转向那个小女人:“羊水破了吗?什麽时候开始阵痛的?
  阵痛之间的间隔长不长?还没破水啊?那还好,”说到这个地方,孕妇发出一声
  急喘,背脊整个儿弓了起来,好一会子才又放松。“这┅┅才是第二次。”她微
  弱地说,月伦迅速地看了看表。“那还早,不用紧张。”她转向了阿顺:“你们
  有特约的医院吗?离这儿远不远?”
  “有,有!”阿顺在他老婆身边乱转:“是不是要马上送医院?我该怎麽办
  ?本来我明天要送她回娘家去待产的,我──”
  “不要紧张,在预产期前後两个星期生下来的小孩都算正常的。”那年轻人
  稳稳地插了进来:“而且头胎通常都要拖一段时间,我看还是先把你太太送到医
  院再说吧。先去办住院手续,你再回家去帮她收拾需要的衣服用具。”
  “噢,好,好。”阿顺慌里慌张地跨上了摩托车,却被那年轻人一把扯住了
  。
  “你要骑机车送你太太上医院?”他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怕她半路上阵痛
  了抓你不住,从车子上跌下来吗?”
  “呃,我──”
  月伦叹了口气,突然间同情起这个家伙来。很明显的,他已经慌得半点主张
  也没有了。“找辆计程车来送你太太去医院,机车先留在这里,等你医院方面的
  事忙完了再回来取车,不就结了吗?”
  “噢,噢,对,对。”阿顺呆呆地道,将机车推到一旁去上了锁,举动笨拙
  已极。那年轻人扶着阿顺的惬太站在路边,等阿顺忙完之後,挥手叫停了第一辆
  经过的空车,将夫妻两个一起塞了进去。
  计程车终於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开走了。月伦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真弄不
  明白今天晚上这样的遭遇是为了什麽。简直就像是三流小说里男女主角邂逅的场
  面似的,把所有加得进去的古怪因素都加进去了。想到这里,她回过头去看了站
  在身边的年轻人一眼,正好对方也正在打量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多谢你的拨刀相助。”月伦微笑着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与对方相握,
  对方的浓眉好笑地扬了起来。
  “叫计程车这种小事有什麽好谢的?”他故意曲解她的话,两簇恶作剧的光
  芒在他眼眸中飞舞:“你是想告诉我说,他老婆的大肚子真的和你有关系吗?”
  月伦仰起头来笑了。“你都听见啦?不好意思,我生气的时候是口不择言的
  。幸亏今晚运气不差,遇到了英──贵人来相助。”她本来想说“英雄救美”的
  ,一想这话未免有自我膨胀的嫌疑,话到口边,硬是掉了一个形容词。那年轻人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没什麽啦,敦亲睦邻嘛。”
  “敦亲睦邻?”月伦惊愕地重复,重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是个很有吸
  引力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年纪吧,五官端正而明亮,身材修长而挺拨──她估计
  他大约是一七八左右,而她的目测是鲜少出错的──无袖的墨绿色运动上衣和米
  色短裤毫无遮掩地托出了他结实而匀称的肌肉。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给人留下
  深刻印象的,怎麽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呢?想必是她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专注於工
  作,竟致於忽略掉对人群的观察了┅┅
  她脸上那轻微的茫然之色并没逃过年经人的眼睛。他搔着头笑了起来。“显
  然你从来没注意到我这个人,不过我倒是看过你几次──你有时会到巷子口的老
  陈店里去喝豆浆,不是吗?”
  月伦还没来得及说些什麽,年轻人脚下的大狼狗突然间叫了两声。年轻人低
  头一看,笑着拍了拍它的头颅。“好,好,我知道我们冷落你了。来,跟咱们的
  邻居说哈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