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淡淡一句话可比冰锥刺入老霍心里,天啊,我是他口中的「人祸」吗?
老霍大气不敢喘一下,只得愁眉苦脸道:「晓得了,晓得了,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替你找来就是。」
又隔了两日,老霍问遍全城一无所获,但这天午后,老霍总算领了一个听说对草木知之甚详、城里名医强力推荐的少年回来。
「穹宇,这次应该可以的,这少年对草木的知识据说连城里的名医古大夫都甘拜下风。」老霍敲了敲房门,进去樊穹宇所在的藏书阁。
樊穹宇一袭银白色锦袍,斜倚着书架看书,听到老霍此言,他将手里卷起的那一册书随手放到旁边的胡桃木桌案上,「让他进来。」
「进来吧,这位是樊穹宇大人。」老霍把一个低着头身材娇小的青衣少年从门外拉进来。
「你好,我姓玉,单名一个草字。」习惯当公主了,玉草不太知道要怎样称呼对方,又要如何称呼自己,她尽可能地把姿态放低,却不知这听起来仍然不像一个仆役会做的自我介绍。
沉默片刻,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玉草怯怯地抬起头来,立刻跟樊穹宇四目交接,玉草和樊穹宇都不由得一僵。
这不是那天好心帮助她的大侠吗?玉草眼睛颠时一亮,终于有报恩的机会了。
但相认的另一方并没有一点好心情,樊穹宇撇开眼神,极度冷漠地道:「老霍,带她回去。」
「嘎?」老霍和玉草异口同声惊道。
「为什么?连问都没问……」老霍一头雾水。
「我不用女的……」
「什么?他是女的?」老霍讶异地倒抽一口气,他转过头,这个干扁四季豆似的少年哪里像个女的?别说身材了,这脸蛋看起来也是男女莫辨。
玉草听了樊穹宇的话可是有如青天霹雳,她本来还觉得这个男人是个菩萨,现在却觉得他分明是阿修罗,怎么会用这么差劲的态度一口回绝她?是女的又怎样,难道他以为她很想当个女人吗?
她急道:「我虽然是女的,可是我真的很会照顾花草,请让我试试看好吗?」
「滚!」樊穹宇并不搭理,他重新拿起桌上的书,彻彻底底忽略玉草的请求。
怎么这么恶劣?!玉草简直气得愣住了。
看了樊穹宇这样,老霍知道争取也没用,樊穹宇的确从来不会在身边安置任何女人,他安慰地拍了拍玉草细小的肩膀道:「不好意思,我没搞清楚妳是个姑娘,害妳白跑一趟,我送妳离开吧!」
玉草眼眶略微一红,硬是站着不肯动,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个园丁,为什么是被这么不公平的理由回绝?她不服气。
「走吧!」老霍再度拍拍她。
这一拍可把玉草到日朔国以来连日的辛酸都给拍出来,她终于按捺不住地甩开老霍的手,愤怒地对樊穹宇吼道:「我从月国千辛万苦地跋涉到这里,就是因为听说这里尊重女人,女人可以很平等地跟男人一样工作,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人家还说什么你们的皇后很伟大,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女人执政风潮,都是不值一信的谣言,今日我才充分见识到!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玉草自从离开客栈后,是古大夫同情她无处依靠,才收她做助手,但她多么想靠自己的能力做事呀!结果连评估她的能力都还没评估,就以「她是女人」驳回,那她辛辛苦苦逃婚为的是什么呢?
「别说任何侮辱皇室的话,不然妳的下场会很惨。」樊穹宇危险地瞇起眼睛。
玉草听了这句饱含威胁的话,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但还是勉强勇敢地瞪着樊穹宇,她连逃婚都敢做了,天下事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不断在心底鼓励自己。
真是怪女人!明明就很怕他,却还边发抖边瞪着他,樊穹宇觉得愤怒的玉草就像是一只汪汪叫的幼犬,不仅没达到威吓的效果,反而显得可爱。
从玉草口中说出来的话,听得出来她受过十分良好的教养,那日怎么会沦落成乞儿流落街头?又怎么会跑来应征园丁呢?樊穹宇眉头略微一扬,他有点好奇。
「妳是月国人?」樊穹宇傲然问道。
对上樊穹宇那双冰岩般熠熠发光的眼眸,玉草觉得实在美得无法逼视,她气弱地答道:「对,我是月国人。」
「几岁?」樊穹宇又问。
问这个干嘛?分明踩到她的痛脚!可是玉草还是抗拒不了天性里的温驯,乖乖答道:「二十二。」
樊穹宇上下打量了玉草,虽然像个小女孩,但她不是个小女孩,那圆圆的眼睛里有着一股与外表不相符的毅力。
一个月国女子会独自跑来异地,想必抱了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决心吧!
樊穹宇很少信任女人,但他觉得这个女子是个会把答应人家的事彻底做好的人。
沉吟片刻,樊穹宇道:「好吧,既然妳已成年,又要求得到跟男人一样的尊重,那我也给妳跟男人一样的机会。我要找一个娴熟园艺,同时能偶尔照料我生活起居、做菜洗衣之类的人,一个条件不行,就没得商量。」
玉草绽出笑容,「绝对没有问题,请让我试看看!」
「别高兴得太早。」樊穹宇毫不留情地泼下一桶冷水。
于是,樊穹宇领着玉草和老霍,照例又来到后山的木兰树下,夕阳余晖中,木兰树高大壮丽,枝叶扶疏地向两侧伸展,树叶空隙间俱是闪闪金光。
「哇,好美!」玉草惊不住赞叹出声,月国的庭院里植满了木兰树,可是她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木兰树,她兴奋得忘了身边还有旁人,直接冲上前去。
「我可以抱一下吗?」玉草跑到树前才后知后觉地煞住脚步,回头恳求樊穹宇。
樊穹宇眼神流露一丝温暖,接着瞬间回复高深莫测的面容,只是轻轻颔首。
奇怪?穹宇不问那小妮子这是什么树吗?老霍疑惑地瞟了樊穹宇一眼,却只见樊穹宇注视着玉草,看着她雀跃地两手抱住高耸的木兰树,这树干很粗,她没有办法整个环住木兰树,但仍旧紧紧抱着。
这姑娘虽不美,倒也挺可爱的嘛!老霍一边偷瞄樊穹宇脸上的表情,一边心里暗想。
「你们这里怎么会有种滇藏木兰?」玉草的手臂没有放开木兰树,丝毫不怕脏地整个人贴在树干上。
「滇藏木兰?」老霍重复了一遍,从没听过这么饶舌的名字。
「对呀,这是非常珍贵的品种,原产在中土的滇藏边境,因为非常美丽,所以有许多人试着移植过,但没移植得像你们这棵这么成功。」
其实,月国皇宫内的御花园也有几棵滇藏木兰,但月国的气候不太适宜,那里的滇藏本兰长得颇为矮小,所以,玉草看到远棵这么巨大的木兰树,简直看痴了。
樊穹宇静静地走向前几步,「这树本来每年初春都开花,这两年却未开花,妳知道为什么吗?」
玉草蹙起柳眉,抿起嘴巴思考,接着蹲到地面,从衣袍里掏出一把小铲子掘了掘树根旁的土,又用手抓了一把握一握、搓一搓。
「这像个姑娘家吗?」老霍喃喃道,日朔国有很多女子也会射箭骑马,巾帼不让须眉,但这样不怕弄脏的蹲在树下挖土的姑娘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崎城这里冬天有下雪吗?」玉草扬起小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