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眨了眨眼睛,看着大汉又吼又叫,突然问了一声:“说的也是,你为什么要捡我回来?”
王谦一愣,再度仔细看了少女一眼,然后他重重一哼,一屁股坐倒:“现在才问?”
“现在才想到要问。”
“你呀!”大汉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在街上被称为什么?”
“不知道。”少女淡然垂眉:“不过我记得,我是拿了人家铜钱,要去杀你的。”
“凭你那三脚猫工夫不要脸的伎俩也想撂倒我王谦,真是笑死人了!哇哈哈!”王谦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三声,蓦地沉下脸:
“虽然你只是个引开注意用的小角色,但你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太可怕。我不能放着你继续下去,反正我没儿没女没老婆,捡你回来也不会有哪个闲人敢多说一句,就这样,简单吧?”
少女没有反应,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终于,她又抬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跟着你回来?”
“谁管你为什么?”大汉鼻孔一哼气,胡须都为之翻飞:“你不肯我也会架你回来,不然你现在早就被杀了不知被野狗啃成什么鸟样子!”
“我跟着你回来,原本是想报仇的。”少女没有理他的话,只是轻轻缓缓地开口:“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是西极的大将军,在你身边有很多资源可以利用,所以我就暂时算了……现在想想,其实我根本也不在意那个什么仇的啊……真好笑……”
大汉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报仇?你在说什么?”
“你杀了我亲娘。”
这简单一句话,却叫男人虎地跳起来大声吼叫:“喂喂喂喂!你这死丫头不要含血喷人!我王谦自出娘胎,从没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杀过人!更别说是杀了西极人!你竟敢说我杀了你亲娘?有一分证据才能说一分话!”
“我亲眼见到你杀了我娘,不需要其他的证据。”少女托腮望他,一脸无聊:
“还有,我何时对你说过我是西极人?”
男人顿住了呆呆望着她的脸,自她十五岁入宫以来,就只有几个月前见过她一面,他向来不怎么在意人的外貌,对女儿的面孔其实也没花过心思凝望,但是这一望,却叫他隐约想起了什么……
“我是……杀过一个女人。”他终于开口,铜铃大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少女的脸看:“我原本不需要杀她,但是她疯了似的拿着剪子冲过来,当时我领兵已久,杀进皇城,根本无暇去管谁该杀谁不该杀……”
“她不是疯了似的,她是疯了的。”
少女的话没有起什么作用,王谦单膝跪在她跟前,让自己的脸与少女平高,话声却变得小心翼翼:“那个女人,瞧肤色应是东霖的皇妃。你……是她的女儿?”
少女静了静,笑出声来:“要是让西极那个色鬼皇帝知道你收留了东霖流亡的安国公主为养女,你一定会很凄惨吧?哈哈哈……”
“你还敢笑!这是大事!”王谦突地弹起来冲往帐口,幸好士兵都已经被他刚刚的怒吼吓得退避三舍,帐子附近竟没半个人在。确认没人,他又旋过身来,瞪着床上一脸无聊的女儿,而后开始绕起圈子:“这么说来你是东霖的公主?东霖近来变乱甚多,你若是要回去恐有诸多不便。带你回西极,嗯,未尝不可,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要继续守着这个秘密,也不需担心有人会拿你的身份大做文章……”
少女张着大眼瞧他:“你要带着我?”
“废话!你是我王谦的女儿,管那劳什子公主不公主!我收了你当女儿,你应是我女儿!做老子的不保你周全,谁来保你!”王谦又吼了起来,然后一顿,正色说道:
“不过你亲娘的事,我不会向你道歉。那是战场,战场上杀了谁,都不是道歉能解决的!我也还没活够,别想我会乖乖让你割脖子报仇!”
“说过不报仇了。”少女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光滚落。王谦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儿在他眼前掉泪,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少女却自己抹了泪,依然带笑:
“那这个和亲的事儿怎么办?”
“你要是不想嫁就不要嫁。那个阿碧姿色也不错,反正硬是把她当公主嫁过去,赤罕人想不收也不成。这事儿就这么解决,我们打道回西极,自此和这块鸟不生蛋的恶地道永别。”王谦一口气说完,再看看少女,后者低着头,却是怔怔望着依然没打开的手心绿光。
大汉叹口气,那个酸书生说的话,他多少也理会一些。摇摇头:
“你自己决定吧,昭君。不管怎么样,你的伤都得养好才行,今天定了婚期,赤罕人说要等满月才成婚,那也还有十天光景。来人啊!”说着他一跨步出了帐篷大声叫嚷:
“把医生和最好的药都给我叫过来!听到没有?晚了军法伺候!”
将令一出,整个西极营地沸沸扬扬地闹起来,原被赶出帐子的侍女们也乖乖聚了回来帮昭君更衣洗浴,挽发梳头。只是那个紧紧握在手心的东西,她始终没打开看,也始终不让人碰。
十天转瞬即过。
单于与西极公主的大婚仪式经过十天的准备,已经大致就绪。婚仪采取折衷办法,由西极将公主打扮妥当,送至龙城边界,再由赤罕单于亲自迎接,经过撒满的祭司祝祭,再将新妇迎入喜帐之内。
洞房之后要欢宴三日,婚礼才告结束。
“听说西极人急着要走。”就算有再多的公德心,撒蓝兀儿的婚礼,桑耶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参加。阿奴的事情他已经听说,站在一身正装的表弟身边,他横了眉:“你真的无所谓?”
“你这蠢驴!”桑耶突地抓住撒蓝兀儿用力地摇晃起来:
“你知道她出身哪里吗?你知道她住西极何处?你对她的了解连张白纸都写不满,就这样把她送回西极?日后你要是反悔了,你去哪里找她回来?”看着撒蓝兀儿依旧不为所动的神情,他蓦地大吼:
“喜欢的女人,就是杀了她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撒蓝兀儿微微一震,看着继承了其父谷古儿的产业,现在已经晋升为一族之长的表哥,突地轻声一笑:“桑耶,你真舍得心爱的女人死,就不会把自己埋在帐里这么久。”
抓着表弟肩膀的手霍然收紧,桑耶盯着撒蓝兀儿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直到伺仪官宣布吉时已到,撒蓝兀儿轻轻挥开桑耶的手,走出了单于帐外,跳上了同样经过精心打扮的赫连。
稍微安抚了一下不惯于披披挂挂马儿,他回头望了表哥一眼,突地冒出了一句话:“桑耶,我是单于。若是将来反悔,我大不了打下西极。”
桑耶愣了一愣,看着撒蓝兀儿笑了,驱动赫连,带着一队迎亲的骑士绝尘而去:
“到时,或许还要请你们原谅我的任性吧?”
西极的公主,被重重的侍婢、珠宝、和罩纱掩住身影和面容,撒蓝兀儿没有多看她一眼,和西极将军交换了檄文,互相说了一些祝对方国运昌隆永为世代之好等等的场面话,行完西极 边的仪节之后,侍女们扶着公主坐上马,一个一个缓缓跪地送行。
撒蓝兀儿这才有点讶异:“这次没有侍女陪嫁?”
“这回的公主个性不好。”将军冷哼一声显得万分不悦:“真不知她既然决意嫁你了,还回来这儿做什么?白吃白喝享福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