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公孙祈真轻轻点头,却听得桑耶对着左贤王嚷了起来:“喂,你到底尝过她没有?带回来到现在你连看都没看过她,难不成是她太过乏味无聊,让你提不起兴致?”
“什么尝过不尝过?”撒蓝兀儿一叹:“你以为我会对着一个伤口血流不止、半死不活的女人做什么?我又没奸尸的兴趣。”
“什么?你是说她还是‘荫子’?”
“那我可不晓得。一个女人孤身在北鹰行走,谁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公孙祈真无言地叹息,一面暗自祈祷帐内的她还不知道“荫子”是什么意思。桑耶特意挑这个地方大声嚷嚷,显然有意羞辱她。即使是赤罕人自己交谈,也不会拿“荫子”称呼未出嫁的少女,真要这么说了,少女家族里的男人们可能为此动刀。
事实上,桑耶此话一出,一些妇女都纷纷怒目朝他望去。“荫子”在赤罕话是称未曾交配过的母马,但拿它称呼女性,突显的意义却是未曾交配又不断发情引诱公马的母马……
待左贤王和骨都侯走远了,公孙祈真回身自帐幕入口的缝隙望入,少女依旧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
叹了一口气,他缓步离开。诚如左贤王所说,今天是买卖奴隶的日子,左贤王庭会非常忙碌,他身为通译,自然不只要翻译赤罕话和西极、东霖语,商人来自北鹰各部族,虽然大部分都能彼此沟通,但他还是要在一旁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赤罕人以游牧立国,男子自幼狩猎磨炼骑射能耐,长成即编列为军旅,视其氏族所在归为某位贵族统领。他们闲暇游牧逐水草而居、寻猎物丰美之所,一有战事即披甲上阵,全民皆兵。
大部分的杂事则由女性掌理,她们要挤奶、炼油、剪毛、编织、烹饪、照顾一家老小……贵族妇女要在战时代理丈夫的职务,打理整个部落的大小事务,甚至有权参政,决定军事行动或嗣子继位等大事。
而男人一旦出征战死,若有兄弟子女,其妻便归嫁其弟或继子,若无史弟则要独力撑持一家直到儿子长大。
因此,不论平民或贵族,家中蓄奴是理所当然之事。男人们出征奋力杀敌,不只要抢掠财货,也要争取奴隶的配额,为家里的女人分担些工作;牲口多些人照应,自然也会有较为顺利的繁衍。而没有战士的家庭就要出牛羊交换奴隶,奴隶的需求量大,赤罕人自然会常常出征。
至于像乌萨马那部落这样专为赤罕人酿酒的村子,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奴隶。他们畏于赤罕人之威,臣服其下为其耕种、编织、酿酒、打造兵器及提供奢侈品,数量没有上限,只要赤罕人提个数字就得照数给出,为此反抗之事所在多有,只是通常都以悲剧收场。
甚至,在奴隶数量不足时,赤罕人会刻意逼这些部落造反,再将之剿灭,以充实奴隶的数目。
结束了奴隶买卖,原为家人的奴隶为着将要从此天涯分离哭成一团,公孙祈真心下怃然。到北鹰十六年来,他从未习惯这等生离死别的场面。
天色将暗,各家帐幕以数顶为一个单位升起了火光,年纪较长不外出放牧的男人们抽起了旱烟,就着火堆开始聊起家常事务和过往的光荣岁月。星辰不知何时满缀着暗紫色的天际,犹如置身在一顶硕大无比的天幕之内。
而晚风沁凉,叫公孙祈真不自觉地拢了拢双臂,正想走回自己的那顶帐篷,却见关着少女的帐幕方向,窜过一条鬼鬼祟祟的影子。他不禁一愣,想也不想地就朝少女的帐幕奔了过去。
原该在入口处看守的卫兵不见影子,他又急又气地拉开帐子入口:“阿奴!”
眼前的景象叫他目瞪口呆!少女衣衫不整,正在幕内到处逃窜,而围着她的两个男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卫兵,,公孙祈真不禁大怒:“你们在干什么!难道不知她是左贤王的人!”
迎面的酒意冲鼻,卫兵倒还认得出他是左贤王十分敬重的公孙先生,白了白脸,乖乖地束手站立不动。另一个却醉得嚷嚷不停:“这女人抢了我的马、害我丢脸!反正是个荫子,抢了我的马我就骑你!”
“你自己没用,让女人抢了马还敢来占我便宜!”少女身手利落逃来窜去,嘴上还有时间用赤罕话夹着西极语回骂:“真要不甘心就把你的骑术练好、照子放亮点!我就不信你没了鞍座还能像我一样骑那匹马,没用的东西,还敢叫我荫子!”说着她狠狠提脚喘了男人的下阴,饶是酒醉,男人也禁起这等剧痛,一声嚎叫之后捂着倒地无法动弹,公孙祈真马上拿了帐里的水壶把他淋了一头一脸。
“给我站起来!”书生模样的男人发起怒来依旧慑人,他在北鹰始终和颜悦色不曾厉声骂人,这一发怒,两个醉汉都不禁呆了呆。公孙祈真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竟敢趁夜潜入闺女帐幕意图不轨,莫说她是左贤王的俘虏,一切都应由左贤王处置,骨都侯也已下令除了我、左贤王及医生之外谁都不许擅入此篷,你们胆敢违令,给我乖乖去见骨都侯!走!”
无视于两个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开始哀嚎的醉鬼,公孙祈真离开帐幕找了两个路过的男子,示意他们进篷将两人拦去见桑耶,并说明情况请他们转述。待人被带走,他立时回头寻找少女踪影:“阿奴,你没事吧?”
“谁要你们撤走了我的袖箭和刀子。”少女背着他坐在床上整理衣物,语气依然不甚稳定:“那一踹还便宜了他,要是我有刀,就叫他绝子绝孙!”
“阿奴。”他定定地唤着少女:“你没事吧?有没有动到伤口,需不需要我叫医生过来?”
静了半晌,衣物似乎也整理好了,少女一动也不动。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应声:“没事!倒是你,干嘛生那么大气?”
回身望他,少女微微歪着头:“我是左贤王抓回来的俘虏,被怎样了该生气的人也不是你,你干嘛要生气?”
“我当然会生气。”公孙祈真想起适才光景怒气犹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终究是个伤患。借酒装疯、恃强凌弱,正人君子所不齿!更何况,你既喊了我‘先生’,就是我的学生,我焉能见学生遭人欺辱默不作声!”
“正人君子啊……”少女再次转身背对着他,突地喃喃自语:“我好像懂一点了呢……”
任谁也听得出她最末那句“懂了一点”和正人君子只怕毫无关联,加上她一直不肯正对着自己,公孙祈真不禁走上前去:“阿奴?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少女突地扬高音量止住了他的步伐,过了一段时间,她才落地回身面对着他,神情冷淡:“我要去见左贤王。”
撒蓝兀儿的确尚未就寝。
换下了打猎的骑装,赤罕人也喜内地织物凉爽舒适的质感,贵州尤喜将之做为家居休息时穿的简单长袍。他像平日一样检视着自己的弓箭武器,为长刀打磨、调整弓弦弹性及弦箭的尾羽,看见公孙祈真,不禁扬了扬眉:“先生?”
“我本不该答应她的要求,将她带来此处。”公孙祈真一叹:“但是发生那样的事,或许是我过于心软,你若是要责怪我,我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