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闻言勃然大怒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你现在是什么态度在跟阿公讲话?讲的那些又是什么话!你——你是想要把我气死吗!”
傅强眼看情势变得不可收拾,才想上前扶住气得浑身发抖的阿公,阿公却先转身急奔至屋外,拿着扫帚回来,对着阿苗狠狠地打了下手。
阿苗边躲着毒打边哭,满睑是委屈、怨恨的泪水。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她突然决定不躲了,阿公盯了她半响后,无力地扔下竹扫帚。
傅强忍着心疼,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阿苗身上移向地面横陈的扫帚,扫帚忽成了柳条儿,就是那根柳条儿赶走了老三——
母亲终于决定让早就该进学校的老二、老三和女儿去镇里的学校上课。
大哥认为三弟这年纪的孩子还不该骑马上学,想让二弟套辆马车,日后老三和阔儿就得搭二哥的马车去上学。
老三偏不、他早自翎为大男人,必须得自己骑马上学:阔儿学不学得会倒不是特别重要,会则自己骑马,不会就和他共乘一匹,他都决定好了。
阔儿果真是有灵性的,女孩儿家像她学得这么快的倒不多见。
“你会骑了耶!”老三无师自通,学会骑马之后,立刻当起她的教练,当她的上马石。为她牵缰绳。
骑熟了的马是十分听话的,阔儿很快就能骑在马背上,小步兜着圈子。
她开心地笑,他听着她溪水般流淌的悦耳笑声。
“哎唷,你可算了不起呀,背着你妈带阔儿学骑马来啦?小心把她摔坏了,你的媳妇儿就丢啦!”
王德宝,他神气巴拉地骑着刚买不久的脚蹬车,不声不响地冒出两人眼前。
“滚!”老三怒视着欺负过阔儿好几回都教他撞见的邻居,虽然那是大哥的同学,可他一点不假辞色。
“滚?我还想叫你滚呢!你神气个屁呀!阔儿还没跟你一个被窝睡觉呢,你当真以为她是你媳妇儿啊?可笑!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大哥也喜欢她吗?没准儿将来她是你的大嫂呢!”
王德宝说着更得意,故意骑车绕着阔地的坐骑打转,马儿受了惊吓,前腿一扬,嘶的一声把阔儿撒了下地。
旧恨难消,新仇又起。
老三再不能忍了,他像头怒狮猛地朝他扑去,抓住他一只胳臂就给他个过肩摔。
王德宝不知打何时起,身上总带着把匕首防身,见自己打不过老三,这就狠狠亮出家伙来。
一见亮闪闪的刀光,阔儿当场尖叫一声,顾不得摔伤的疼痛,立刻从地上爬起,抓着三哥就想逃跑。
老三把她推倒在一旁,瞪着王德宝问道:“你敢动刀子?”
“怎么不敢?谁让你先打我!”
他挥着小刀,在老三面前晃动了几下便扑上前去。
老三倒在地上,扼住他的两手腕。两人在地上僵持不下,阔儿已吓得两腿发软,面无血色,再也喊不出声。
一阵扭打之中,她听见一声惨叫便跟着尖叫。
“血……血……”老三站了起来,喃喃喊着,边看自己手上的血。
“三哥,你杀了他?!”她终于看清受伤在地的人是王德宝。
她安慰、也惶恐,“我们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大哥骑着马靠近了。
“发生了什么事?啊!”他见苗头不对,急急下马,冲向弟妹。
“大哥,王德宝欺负三哥!”
老大赶忙看了看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的人,果然是他逃学成性的同学。“他伤的不轻——”
阔儿更害怕了,直推三哥,“三哥,你快逃命去吧。”
“不,不能跑,跑不了的。”老大阻止道。“我们不能跑,你们等着,我回去找妈就来!”他骑上马,赶回家去了。
阔儿哭着让三哥快逃,他蜘蹰不前。
“快呀!三哥,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看着她,终于骑上马背,依依不舍地绕着她兜了好几圈,始终不忍离去。
“走呀!”
“阔儿,你跟我一块儿走!”他以壮士断腕的眼神看她。
咬着牙,她拾起一根柳条儿,狠抽了下马腿。
她亲眼看着他逃跑,看着又红又大的落日逐渐吞噬了他的身影。
他走进了火红的夕阳之中,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原来他闯下大祸,逃命去了,一去——十二年?所以阔儿变了心,爱上了大哥?
这么说,昨晚他要了她是不应该的?
“阿公,请你惩罚我吧。”
傅强的声音充满挫折,也透着不甘。阿公望着他思忖了好久。
“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下你都得娶阿苗。”阿公道一句之后深叹一声,“是你错也好,是她错也好,事情已经发生了,让你们结婚是唯一的解决办法。阿公是旧头脑,想不出别的办法,但是无论如何,阿苗的名声我不能不顾,你明白吗?”
傅强愣住,他能娶她吗?
“阿公,我以为你会告我,至少该把我赶走。”
“这哪是办法!你一走,就等于留了两个烂摊子给我,一个是农场,一个是阿苗。”
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江早苗,心情随着阿公和他的对话而变化。
跟他结婚?她在心底对阿公打的主意发出一声冷笑,说到底,她不过给了傅强一个人财两得的机会。而阿公说话的口气却像是在求他收拾两个烂摊子。
她对上了傅强那类似询问的眼神。
没给答案,她缓缓上了阶梯,回自己的房间。
隔天一早,傅强和阿公看完阿苗的留书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苗出走了,留书中只交代他们不必劳神寻找她的踪迹。
阿公老泪纵横,这一切令傅强自责更深。
“阿公,你先别烦恼,我想阿苗只想让你心急一阵子,她不会不回来的。”
“很难讲,这个孩子性子这么烈,我觉得她这次是真的狠下心了。唉!我——”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找回来的。”
阿公朝他挥了下手,沉痛地道:“没有用的,免找了吧。她要去见识世面就让她去,等我进了棺材你再在报上登个寻人启事,她如果愿意回来奔丧,我也可以安慰了。”
“阿公——”
“好了,回农场做事吧。我管不了阿苗,却管得了这个农场,我这一辈子总有办法留下一点东西。”
接下来的三年里,傅强的记忆始终停格在火红的夕阳中,老三逐渐消失的那一幕。
少了阿苗,他的记忆齿轮停止了转动。农场上的一切依然有规律,大自然的演绎也照样严格;勤奋的工作却不能让他摆脱那股行尸走肉的感觉。
阿公病危,自知时日不多,坚持不再住院,非回家不可。
他听从阿公的要求,让阿公回了家,也替他请了律师。
阿公似乎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跟律师的谈话内容,律师走了,才要他进房间。
“阿强,你可以登报找阿苗了。”阿公微弱的音量却传达出严肃的意味。
“阿公——”
“你忌讳什么?”他轻笑,“不说死阿公就不会死吗?照我的话去做吧,运气好的话,我也许来得及见孙女最后一面。”
傅强只得点点头。
“去我的衣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拿一样东西出来。”
“喔。”他去开了抽屉,回头问阿公:“哪样东西?”
“你翻一翻,有个红布袋,把它拿给我。”
稍事翻找,他拎着红布袋回阿公床前。
阿公接过袋子,取出一条项链。
“这是阿苗她祖母的东西,后来是她妈妈,也就是我媳妇在戴。”
他望着阿强,“现在阿公要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先替我保管这条项练,等阿苗嫁人的时候再交给她。”似乎知道阿强会有疑问,他先解释道:“我们不能确定她会看见寻人启事,对不对?有些事我不得不先交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