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不发一语。几年的相处下来,他不只一次融入她们的家庭问题中: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什么突兀之处。
紫素垂着螓首,多方的煎熬让她变得苍白而孱弱。
"对不起,紫梅……"
"嘎?"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紫梅困惑地睇着她。
"我恐怕会这样一直一直惹爸爸生气下去。"紫素吸口气,杏形眸中迸射出毅然决然的光芒,"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理由。要我现在撒手是不可能的,若是现在我去跟爸爸道歉,他一定会趁势要求我放弃打工。你不知道这整个事件对我的意义有多大、教会我多少事,我不能不去追寻我要的,更何况我已经不能忍受见不到……。
紫素语调愈见高昂的言论戛然而止,留下客厅里波诡云谲的沉默与昭然若揭的事情真相。
"大姐……"紫璇若有所悟。
"总之,要我回头,我办不到。"紫素匆匆扔下一句抱歉,便疾奔回房。
半晌之后,紫璇扬起头来。"你说得对,凌云。"
"什么?"他说对的事情可不少,不知道她黎三小姐指的是哪一件。
"比起隔岸观虎斗,大姐的坚持所在才是迫切需要研究的问题点。"
"所以?"顿悟她语意,凌云的唇畔浮现一抹坏透了的男人笑容。
"我们有事情做了。"紫璇宣布道:"我们要去查明让大姐义无反顾的真相。"
"我们?"凌云挑高墨浓的双眉。
"是的。"紫璇野性难驯地迎向他的目光。"我们。你,跟我。"
紫梅担心地轮流看着小妹与凌云,央求这:"你们不要推波助澜呀爸爸已经够生气了……"可惜在黎家,从来就没有人会把她的话,认认真真地当成一回事。
她忍受不了见不到什么?
紫素疾奔回房之后,将门扇紧紧扣合,小背包往床上一甩,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
充斥在她体力的,是无力感,完完全全、无处着力的无奈。她做错了什么?抑或有什么不对了,才让丁岩再次对她冰颜以对?
自从那天去丁岩家撞见出人意料的一幕之后,他的态度全改了。俊颜在冰封之下,他没再正眼瞧过她一次、没再体己地跟她聊几句;虽然早有预感,她的心仍被他的冰刀般态度刺得伤痕累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知道个中缘由;但是苦苦追问,也没能得个让她心服口服的答案。
时间在她追、他避的迷藏游戏中流逝,始终没有结论。
然后,暑期过去,学校开学了。然后,枫转红、叶发黄、繁花尽调,秋天过去、冬季就来。
苏虹霓游学回来,没跟她抢回这工作。听说是在国外邂逅了一个A·B·C,人靓不说,更有恒产。她天天勤写电子邮件、勤上网TALK,大谈远距恋爱。
紫素不关心、不在意,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只是,在听到"远距恋爱"一词时,心下不免恻然。
有形的距离怎担得了这个"远"字?
而无形的距离,就是人在咫尺、心也天涯,那才真的远呢!
既然苏虹霓看不在眼里,她便顺理成章地做下去。
紫素蜷曲着身体,紧抱双膝,幽幽地回想前几天,她终于忍不住,找上丁岩的情景……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理睬我?"单刀直入,她一贯柔柔地道。单纯与直接是她的行事方式,婉曲柔和的风格却不至于让她咄咄逼人。
丁岩默然不语。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她的泪已然盈眶。
"没有。"
"还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要这样疏远我?"思前想后,好像有句话犯了他忌讳。
苏虹霓说过,凡是向丁岩告白的女孩,没一个有好下场,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细细思来,也许吧,也许就是在丁匀丝警告她别爱错男人的时候,她一时情不自禁,说了丁岩不会让她错爱的话语,把自己心底潜藏着的最深情感诉出,所以犯了,他大忌。
至真至纯的感情,怎能说是忌讳?紫素想得额角偏疼。
"不是。"他额上青筋浮跳。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不跟她说话、不看她一眼,完全的排拒、完全的隔离,不是伤人心,会是什么?
她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溜溜地滚了下来。
"不要哭拿眼泪对付我最不公平,"丁岩不耐地低吼。"反正你记牢了那个女人警告你的话就没错!"
后来紫素放他走了。从他全然不买帐的语态中,她知道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事实上,每当她凝睇丁岩的时候,他那飘然的身姿和气息都让她想起浮流的水、不定的风,意象那么自力随意,她小小的掌心怎么可能拘得住?
紫素惘然。
丁岩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无情地不给予她任何回应、随她猜测他的心也不理。她以为他就是不在乎她、眼里没她,但总是在最最绝望的时候,却又捕捉到他歉然多情的眼神。
是的,他抱歉,而且他对她有情!紫素虽然伤怀,但不至于连心眼都钝了。当她猛然回神或抬头的时候,她总会遇上丁岩的眼光;在他猝不及防的刹那间,她窥进了他的真实内心,是与他刻意疏离冷漠的态度天差地远。
于是,因为他,她苦里有了甜,甜里搀了苦,心绪忽起忽落、重起又重落,苦更苦、甜更甜了……
为什么不理会她?为什么不理会她?她执着地逼想着。
他该不会是因为被她看见家中的情形,所以自卑了吧?
紫素随即否认自己的胡乱推测。不、不对,丁岩潇潇洒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自信直率的气度,决计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怕别人看他不起的人。
何况,他那句"反正你记牢了那个女人警告你的话就没错"的低吼,也似乎有着与自卑感截然不同的深意,他似乎不要她爱上他。
这是他不理会她的理由吗?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紫素想得头痛欲裂,依然没有解答。
由于紫素已熟悉了餐厅的工作,手脚也伶俐许多,再加上学校开了课,打工得配合上课时间,所以她已经不再独占离峰时间唯一一个工读生的名额。
这意味着她不再常有与丁岩独处的机会,也意味着他们之间常常隔着很多人,其他的工读生、正式员工、觅食的顾客……等等。
这天午餐时间的"风华国际旅馆"中式餐厅,正如以往一样人声鼎沸,可是却来了一个气忿难平的不速之客。
"紫素!"黎父气冲冲地跑进来,对着满屋饿肚子的客人与穿梭在他们之间的紫素大叫。"跟我回去!"
"爸,"拿着MENU、点菜单、开始跑外场的紫素讶异得不得了。
虽然父亲再三表示他绝不赞同她打工的意见,也一再重申好女孩不该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旧式规条,但是在她的坚持之下,他也气得有些弹性疲乏平时也只是随口念念、不再干涉她了,今天为什么又突然发起威来?
"你存心要我丢光老脸是不是?"黎父吼得惊天动地,完全不顾周遭人的眼光。"昨天局里几个女警到这里来聚餐,看到你在这里招摇的模样,一个个跑来问我:黎老,你家大女儿不是端庄得很吗?不是就读很有前途的S大吗?为什么在餐厅里穿着开擦旗袍、替人家端盘子?每个人都一片好心地要我快把你带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贻笑大方。你看看,别人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听从……"